守护承诺

潘黎明

2017年8月14号。

晚上10点多，宝民叫他老婆阿林，舌头有一点大，他说他不舒服。宝民有高血压10多年的。阿林一分钟没有耽搁，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打120，一个打给儿子。6分钟救护车到了家门口。

从担架上抬下来进邵逸夫医院急诊室，宝民还会回答医生的问题，三句话后，宝民开始昏迷，深度昏迷。医生迅速判断：脑溢血。CT结果显示脑干出血，不能动手术。

进入抢救程序：进重症监护室1，止血。2，插管，上呼吸机。3，输液，必要的治疗及提供维持生命的必要营养。

第2天，仍然脑出血。

第3天，脑出血没有止牢

第4天，医生说整个重症监护室宝民的病情最严重，最危险，就是救过来最好的结局也是植物人，家属要有心理准备。

阿林说，植物人也是人，一定要救的。

第5天，脑出血还没止牢。

第6天，没有止牢。

第7天，阿林有点慌了。她将宝民的病情告诉了宝民曾经的同事也是她曾经的同事。

第7天，当天。就像当年在黑龙江接到连队命令一样，先头部队先赶了过来。后面两天当年香兰农场四分场一连的战友闻讯陆续赶到，还有一位是四分场二连的战友。他们在重症监护室门口开会，他们要做两件事，一是要让宝民早日醒过来，二是阿林要健康。阿林曾经开过刀，常年吃中药，平时家里事情宝民做的多，关键时候她不能生病倒下。他们排出值班名单，保证每天下午重症室有四分场的人，保证每天宝民家里有四分场的人帮阿林买菜做饭让阿林吃到热菜热饭。他们在手机上建了一个群叫＂助力宝民＂，随时随地通报宝民及阿林的情况。

每天下午3点重症室开放，可以探视。

8月20日下午，当年四分场一连的连长张师傅走进重症监护室对宝民大声的说

宝民，你一定要挺住！刨花儿豆芽儿在美国，他们也晓得了，他们要赶回来看你。

这两个龙江哥一个姓包一个姓陆，正巧都在美国探亲，他俩是宝民的好朋友。

第7天血止牢了。

第7天农场的战友来了。

都是好消息。

血止住后，人仍然没有一点意识，仍然处于深度昏迷状态。眼睛是张开的，眼珠子却不会动。

第10天，插管从嘴里拿掉，宝民被切开气管接上呼吸机。

当年四分场有上海知青，其中有一个是当年畜牧连的连长叫黄国栩，还有马儿，效杰，霞霞他们在微信上都看到了宝民脑溢血昏迷住院，看到了杭州的战友出钱出力帮助宝民的消息。他们也行动迅速打钱给宝民，阿林不肯收。后来他们打给杭州的丽丽，让她一定转交给阿林。说是上海知青要叫宝民加油，早点醒过来。过了几天，国栩他们几个人要到丽水去，去的路上特地先到杭州先到医院去看了宝民。

宝民住院后，阿林弄了个本子，晚上她一个人的时候，她将宝民这一天的病情记下来，将四分场战友他们的恩情一笔一笔记下来。以后宝民醒了，她要拿给宝民看。

第18天老包回来了。他往家里扔下行李，没有歇一歇没有倒时差直接奔向医院。在重症室，老包说

宝民你不要再睡了，我们还要到黑龙江去到香兰农场去，你不好失信的。

老陆也从美国回来了，也是时差不倒跑到医院来。老陆是业余画家，宝民家里客厅墙上的山水画是老陆画的。老陆说

宝民快点醒过来，我要给你画一幅新的画儿。

每天，四分场的人按时来到宝民家里，烧好饭菜和阿林一起吃了，下午3点前来到医院的重症监护室。

阿林每天和宝民说一样的话

宝民，加油，早点醒过来，家里人在等着你。

四分场轮班的人说

宝民，加油，早点醒过来。我们在等着你。

宝民住在重症室，经常要拍片子医生要观察分析脑电波及其他的变化。只要前一天拍片子，第二天下午没到探视时间，四分场的知青急煞的，他们总是先到医生办公室去看片子，比自己人还自己人。

从8月中旬到9月中旬，宝民依然没有知觉。

第30天，有人来劝，昏迷时间太长了，不要再坚持了。

第31天，也有人来说，看样子不到门的。

阿林和四分场的人都说，不会放弃。

第33天，9月15日。重症室的医生对阿林说，家属要做准备的。

有个医生同阿林的亲戚是同学，他也说

好像不行了。有的事情要准备起来，否则到时手忙脚乱的。

重症室出来，先出来的亲戚朋友在门口等着阿林。劝阿林要听听医生的话，要想开一点。四分场的张师傳，朱大姐还有两个亲戚一同陪阿林到花圈店挑选寿衣还有其他东西。老板说，寿衣放在店里，到时候送过来，先付点定金。老板给了张师傳一张名片上面有电话号码，说到时候用得着。老板也递给阿林一张名片，阿林看了看，再看了看寿衣，眼泪哗哗地流下来，定金也不付，走了。

晚上一个人在家里，她对着宝民的照片说

你说至少要陪我到80岁的，你说话要算数。

宝民和阿林1969年在黑龙江认识的。1969年4月14日，他们在闸口火车站登上去佳木斯香兰农场的火车。这趟专列上有990多个到香兰农场的杭州知青。宝民和阿林一同分在了四分场一连。后来他俩又一起调进了畜牧连，宝民养马赶马车，阿林养母鸡生蛋。1979年回城回到杭州，1980年他俩结婚，后来有了儿子。后来儿子结婚，搬出去住，有了一个漂亮的孙女。

2017年8月14日白天，阿林和宝民爬上吴山看风景，在外面吃了中饭。坐在吴山的亭子里，阿林说，现在日子过得好，儿子好媳妇好孙女好，亲家也好，我是毛满足。宝民说，我同你认识时是20岁，我要求也不高，陪你到80岁应该没啥问题。下个月凉快点，我们坐游轮到日本去。早两天，阿林和宝明的护照刚刚办好拿回家来。

哪里晓得，8月14日晩上就出事情的。

阿林对牢宝民的照片又说，明天我到医院来，你要给我一个回答。

9月16日下午阿林老早来到了医院，重症监护室门口碰到了张师傅。张师傳说刨花儿打电话给他说今天一定有事，所以他也早来。他又同阿林说

昨天去买寿衣是冲一冲，今天说不定宝民就醒了。

阿林说，我也这样想。

走进重症监护室阿林叫宝民，她说

你答应我要陪我到80岁，你要回答我是不是真的。

果真，宝民的眼珠子动了动，再叫，又动了动。阿林连忙叫医生，医生过来检查确认宝民有了意识。

听到消息重症监护室门口的龙江哥都高兴的拍起了手喊了起来。

9月20日，宝民搬到了普通病房。他会眨眼睛了。

9月22日，阿林一早去医院问他晚上睡得好不好，宝民摇摇头。他会摇头了。

10月9号宝民转入到浙江省中医院下沙院区的东方医院。10月13号他会笑会哭了。

10月13日，西药中药针灸及肢体康复同时展开。

10月25日进高压氧舱进行为期20次一个疗程的治疗。11月28日，开始高压氧第二个疗程治疗，以最大的可能恢复曾被损伤的脑神经。

宝民家住采荷。阿林坐地铁，2号线转乘1号线，每天釆荷下沙来回跑。下雨刮风，无阻无挡。龙江哥姐也要来，阿林说太远了太辛苦的，叫他们不要来。＂助力宝民群＂没有阿林的微信，他们在群里一叫，阿林看不到。约着人他们就来东方医院。宝民有个护工，四分场的人都说她好。他们说要待她好，她才会对宝民尽心尽力。＂宝民助力群＂还包了一个3000元的红包给这个护工，他们也不让阿林晓得。

当年四分场一连有个叫吴国华的知青，后来当了省里的领导。他知道宝民生病的消息宝民已经住在下沙的东方医院了。他说他来迟了，他连牢来了下沙两次来看宝民。＂助力宝民群＂的知青更是三天两头往下沙跑，他们一来宝明就笑，打手势欢迎他们，手舞足蹈。他们和阿林一起在下沙看着宝民一点点的好起来。

2017年12月20号宝民进省中医院重症室封管，将切开的气管重新缝合。12月22日从重症室出来，宝民会讲话了。

一天天的日子，一个个的转折，凝聚了多少的爱，爱的守候，爱的呼唤，爱的不离不弃。7天，34天，131天⋯⋯只是见证了一件事，守护曾经的承诺，一起慢慢变老。

2019年春节前，阿林向东方医院请了假，将宝民接回家住几天过个年。

昨天是大年初六，四分场在杭州的那些战友赶到宝民家里，给他来拜年送上新年祝福。我给他们拍了照片，坐在他们中间坐在轮椅上的宝民笑得跟他们一样开心。

吃饭的时候我问他们，四分场到场部有多少路。有说10里，15里，18里答案不一样有点乱。老陆说，问宝民。

宝民说

8里地。

大家说

对了。

我说你的记性比他们没住医院的还要好，为啥？

他们都笑了，笑成一团。

（备注：宝民是我姆妈的堂阿弟，我叫他小娘舅，阿林是舅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