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情

言⛹🏼午

 
  过了这个年，父亲就九十岁了。
从我内心来说，真没有把他当作是个九十岁的老人；而他也更是不觉得自己老。平时除了偶尔感冒发烧、以及因战争留在身上的伤疤会不定时的隐隐有痛感，大部分时间他是悠闲而舒适的。
他有个在澡堂里泡澡的习惯，这么多年，每周一次，风雨无阻。这个习惯一定程度上对于安心定神，舒缓经络具有一定的好处，但是，随着年龄的增大，他对澡堂的适应能力减退了，以至于这次泡澡归来，竟然发烧了。
 家人开始变得紧张，毕竟发烧对于九十岁的父亲来说，多少是个考验。连着吃了两天药，依然没有效果，于是家人果断将父亲送进了医院。
  随着药液的输入，父亲变得不再那么虚弱，既能自己走动，也能坐起来聊天了。
  “我生病的事，都是给谁说过？”父亲问我道。
“这几天只想着怎么给你看病了，对谁都没说。”我回答道。
“可以给你姑家表哥说一声，他离得近方便的话可以来看看我……西安的你力哥，就不要说，离得远，他也有81了，年纪也不小了，知道了来不了，还挂念着……”父亲若有所思地说。
 
 

我的力哥，父亲的侄子。

小时候，我非常羡慕有哥哥的同学。有哥哥，意味着有靠山，少受别人欺负。慢慢长大后，从姐姐们的口中，得知确实有个哥哥在西安。

力哥出生在三十年代末，六十年初大学毕业后分配到西安铁路局工作。力哥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大伯）在他四五岁的时候就离世了，他的母亲因为生活所迫舍下两个孩子改嫁他乡。他不得不从小跟我奶奶一起生活，而那时我的父亲，也只比力哥大七岁，因此，俩人既是叔侄关系，更是儿时的玩伴，感情深厚。

血缘真是个很奇妙的东西。我是在西安求学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他的。一见面，就感觉他是自己的亲哥哥。哥哥身高一米八，五官俊朗，他为人忠厚善良，所以相由心生。听家人说哥哥小时候家里很穷，经常吃不上一顿饱饭，为了尽快考上大学，他刻苦学习，在小学和初中都跳级完成学业。多年的贫困生活让他的体质稍显虚弱，但是他乐观开朗，为人豁达，以至于这么多年，从未得知他身体不适的消息。

以前父亲与哥哥的联系就是书信往来，这些年因为父亲耳背的原因，微信视频就成了主要联系方式，很多时候父亲是听不到哥哥的声音的，但是能够看着对方，其实说什么话就不重要了。

“……西安的你力哥，就不要说，离得远，他也有81了，年纪也不小了，知道了以后来不了，还挂念着……”我脑子里一直回想着父亲的这句话。 

 

半年前我去西安出差，本是打算忙完工作给哥哥一个惊喜，但是打手机却发现已经停机，直到打了家里座机，才得知哥哥已经在几个月前去世了。

瞬间，我的泪水夺眶而出，哥哥的音容笑貌一股脑的涌上心头。

原来，哥哥在两年前已经查出是癌症晚期，按照医生的说法只能维持三个月，但是哥哥积极配合心态极好，在家人面前从未有过任何疼痛或者不舒服的表现。这两年里，他多次给家人说，不要将生病的事告诉其他人，包括他的亲戚、同学同事，以及邻居们，当然更不能告诉他八十多岁的叔叔。以至于这两年，尽管我在2017年陪着父亲去过一次西安，但是哥哥的所有表现根本让人看不出他是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他拉着父亲的手，说着家常，开着玩笑，只是感觉比以往更亲，更有爱。

那是哥哥和父亲、也是和我的最后一面。

我们竟然无从感应。

 

也就是那一次，父亲从西安回到山东，哥哥给我打电话说：“西安高铁站的服务真是太好了，特别是那位乘务员，不但给我叔叔找来轮椅，还给调了一个更舒适的座位。我写了一封表扬信，你看看，如果可以，就寄给西安高铁站表扬一下这个乘务员”。

哥哥大学毕业后曾长期工作在西安铁路局，我该知道，这封表扬信，承载着他多少美好的希冀和对青春往事的回忆……

可那一天，我不知在忙些啥，尽管看了哥哥写的表扬稿，但我只是简单回了句：哥哥，挺好的。

哥哥是在去年某一天的晚上去世的，那一天的上午，他还跟自己的老同学老朋友微信聊天，他还跟我发了微信链接，我那时正在开庭，没打开链接，事后也忘了回信……

哥哥是在去年某一天的晚上去世的，那一天的下午，他告诉家人，一旦他走了，不要告诉亲戚朋友，千万不能告诉他年迈的叔叔，以免伤心难过。也许是因为之前他曾多次嘱咐家人，所以并没有让人感觉有什么异样。

哥哥是在去年某一天的晚上去世的，那一天晚上，他给家人说，打了一天的电话有点兴奋，也感觉有点累了，想早点睡觉。十多分钟后，家人发现他已经安然走了……

今天，大年初一的早晨，电视上的节目还在欢天喜地，春节的鞭炮零星响着，孩子们打闹着从父亲的面前跳着跑着，父亲一脸平和的在那里喝茶，见我走过，他指着我的手机问：“西安的你哥来电话了吗”？

“昨晚就来过了。太晚了，您睡觉了，就没给您说。”

“哦”。

“我前几天发烧的事没说吧？”

“放心吧，没说”

“没说就好。过了这个年，他就82了，年纪也不小了，知道了来不了，还挂念着……”

“就是啊……”我转过脸去，不敢让他看见我的潸然泪下。

  

  窗外的街市，稍显冷清。

  年，就这样悄然无声的过去了。

  父亲走进卧室，拉开抽屉，我知道，他又要翻看那些去西安时叔侄相聚的照片了，还有一起逛过的大雁塔、钟楼、大明宫……

  

  亲情是那么平凡，那么普通，它出现在我们生命的角角落落，像深秋的枯草遇到的汩汩清泉，给予力量与勇气，生命与希望。但，凡是生命，均有始有终，不论来时轰轰烈烈，还是离时依依不舍。唯有穿越时空的亲情，获将与山河万物周而复生。

 “想着家中夜深坐，还应说的远行人”。 时光易老，吾爱永恒。愿，拥有时，弥足珍惜；失去时，播种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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