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娘亲

高望

妈，我走呀，您好好的。

正月初五，过完年了，我得返省城上班了。和母亲道完别，刚一转过身，就听到了母亲的抽泣声。我急忙扭过头，看见87岁的母亲老泪纵横，捂着嘴强忍着哭声。我急忙跑过去，拉着母亲的手问:妈，您怎么了？怎么了？母亲一只手擦着眼泪，一只手挥着说:你走了，我觉得屋子里空了。没事儿，走吧，走吧。我含着眼泪，急步走出家门，只怕稍一迟疑就很难再迈开脚步。

自从14岁出外求学、工作，离开母亲50多年了，和母亲总是聚少离多。虽然每个春节都陪母亲一起过，但是像今年这样日夜陪伴她老人家一周时间，还是第一次。

在这一周时间里，我谢绝了好多的聚会、饭局、应酬，尽可能地和由于膝关节变型，走路疼痛的母亲呆在一起。

母亲是个十分勤劳的人。她和父亲在艰苦的岁月里，靠勤劳节俭养育了我们姊妹五个，成就了一大家子人。到了晚年，他们一直自食其力，不拉扯子女，还努力给孩子们减轻负担。我成家几十年，吃的调料粉和辣子面儿，一直是她从市场上买回原料，一杵一杵地捣碎捣面的。现在，她力不能及了，还继续操心，牵挂着每一个子女的家庭及其下一辈的大小事情，不断地提醒、检点、唠叨。她腿疾加重，行走困难后，我们基本上不让她做事。母亲大为不满，整天念叨:每天吃了坐，坐了吃，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除夕晚上，我正和妻子包饺子，母亲走过来，怯怯地问:让我帮你们包饺子吧。我想了想答应了。母亲立即高兴地洗了手，认认真真包起来。一天中午，看到我在剥蒜，非要自己剥不可，硬是剥了两头蒜。能成为对孩子有用的人，是她最高兴的事儿。

母亲又是个非常知趣的人，凡事能不麻烦孩子，就绝不麻烦。回家第一天晚上，我帮母亲提了尿盆，第二天早上又倒了尿盆。而此后几天，每天母亲早早就把尿盆拿回卧室，次日早上趁我没起床就把尿盆倒了洗干净，说什么也不让我上手。今年运城的公园和各条街道美化亮化很漂亮，我说了几次要领她去看看，母亲怎么也不答应。后来还是我儿子，她的宝贝孙子发话了，母亲这才坐着车去公园街上逛了一圈。

母亲一直生活在农村，对农村的人情世故，家长里短非常熟悉和热爱。和我坐在一起聊天，东家长西家短，一遍一遍地说。我不住应答着，虽然有些人有些事我并不知道，还是耐心地听她唠叨。她很高兴，聊她年轻时的人和事，聊我们小时候的故事，甚至和我聊她的后事如何安排。我虽然心里很不愿意听这个，但还是让她说，并一一答应下来。

母亲不识字，没文化，对城市生活非常陌生，一直拒绝在城里生活。父亲去世后，跟着我在省城过了两个年，一直嚷闹着不习惯，不愿再去。恭敬不如从命，后来就确定夏天住村里，由嫁本村的大姐照顾;冬天住运城，由在运城工作的大妹妹照顾。逢年过节，我赶回去看望、陪伴。她离现代生活越来越远。我陪她看电视，意外发现她竟然认识赵本山，便专门给她捜集了赵本山的系列小品来看。当看完一个小品，再接着看下一个小品时，她惊奇地问我:这白头发老汉换衣服就换这么快，一眨眼就换一身。看上一会儿，她就要求我把电视关了，说:那么大年纪了，又蹦又跳又说又唱的，赶紧让歇歇，别把人家累坏了。

陪伴母亲一周，感觉母亲是高兴的。母亲告诉我，我在她身边，晚上睡不着的毛病也好了，吃得香睡得香。我在母亲身边，心里感觉特别的踏实舒适，也吃得香睡得香。加上我的两个孙子，母亲的两个重孙的打闹折腾，她应该是开心的呀，怎么我像往常要走时，她却那么伤心流泪。莫非是人老了，感情脆弱了？

母亲生性善良，但是非常坚韧刚强。她这辈人，经历了多少艰难困苦，我却很少见她哭过。1979年，我上大学第一学期回来，进了家门，母亲正在和面，我叫了一句妈，就看见母亲一下子泪流满面，也不看我，也不抬头，任泪水一滴一滴地掉进和面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母亲流泪。后来再去上学或者放假回来，母亲都很从容，总是满脸笑容地迎送。

第二次看见母亲流泪，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我把儿子送回老家，由父母亲看护到三岁半，即将接到城里上幼儿园时，儿子哭，奶奶哭，祖孙俩抱在一起，难舍难分。

五年前的正月初五，饱受老年抑郁症折磨近十年的父亲躺在我身边悄然离世。我们惊慌失措，比父亲还大三岁的母亲却镇静自若，指挥我们给父亲穿老衣，办丧事。安葬完父亲，母亲突然当着我们几个子女的面痛哭失声。告诉我们，父亲是个苦命人，小小没了妈，长大后又受家庭成分的害，一辈子忍气吞声，现在孩子们都长大成人了，该享福了，他却走了。这是我第三次看见母亲哭。

母亲今年的哭，哭痛了我的心。回想这么多年，我作为母亲唯一的儿子，很少抽出时间陪伴父母。尤其是父亲去世后，很少能体会老年母亲的孤独。虽然也经常回去看望，但多则一日，少至几个小时甚至十几分钟，陪伴母亲的时间太少了，连和她拉家常的机会都不给。经常是见一下母亲，就去忙外面的七事八事。只想着老人见一面少一面，却忽视了老人最需要的陪伴。好在母亲一辈子勤劳朴实，心胸宽阔，积德行善，老天应该会给她一个高寿，给我一个天天陪伴母亲的机会。

妈，我走啦，我会经常回来看您的。

妈，您好好的。再过三年我就退休了，退休后我会天天陪在您身边。您要等着我。

老妈在包饺子

老妈在讲那过去的故事

老妈和她的两个重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