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

秋山

假期有闲，说一个有关殇的故事，配这首曲子可好。

一 辞印

金顶红墙，宫门森严。

高堂大殿内，侍女颔首垂立，长长桌台上，酒筵琳琅丰盛。

却只两人坐。

他，是唯一座上客。

宴请他的，是一国之君王。

这是一场庆功之宴。

他又一次带兵凯旋而归。

“将军，来！朕与你痛饮一杯，以庆你此次又制敌大胜，安我国土！将军辛苦，功不可没！”

“谢吾皇恩赐！”

他双手端起酒杯，低首拱礼谢过，一饮而尽。

烈酒入腹，如火龙潜走。脏腑之间，火烧血涌。

他一个愣神，顿又想起战场上的惨烈厮杀。

兵戈相见，马膝跪地，血喷战袍，火烧遍野。

那是他最英勇的时刻，亦是他最不想面对的时刻。

可他却一次次率阵重演。

又一个愣神，他飞快拽转回思绪，惨烈战场不复在，眼前是美酒佳肴，云裳佳人，还有一国之君王。

“臣有一事想呈，恳望吾皇恩准！”他定神，眼神坚定，郑重出口。

“将军请言。”

“臣多年顾于出征平乱，甚少尽孝，而今双亲年岁已长身虚体弱，臣想卸甲归家，尽心侍奉双亲，以尽为子之孝道。”

君王闻言，面容波澜不惊。

他，不仅是他的臣。

他俩之间，有更深重的情意在。

年少时的玩伴与共读，成年后的相知与信任。

这多年走过来，岂是君与臣这般简单。

他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

君王沉吟片刻，威严出口：“你此次心意已决？”

“是！”，他立即果决回道。

君王又沉吟，随后发出一声他察觉不到的轻微叹息，而后缓缓道：“好，朕准你。”

……

次日，金銮殿上，他一身盔甲武装，跪地奉书请辞。

殿堂至上，君王端坐于龙椅之上，沉声恩准。

此后三年间，因他战功，再无外敌入侵。

二 重征

三年之后。

太平再次被扰乱，复有强劲外敌入侵。

此战耗时持久，伤亡惨重，粮草告急，临阵将军频频传书求援。一车车粮草被运送战前，一批批百姓子弟被征参役。

日月不再安宁，长街洒尽嚎啕送子泪。

呆于家中的他，通过身边侍从知晓这一切。

他脸色越来越凝重，神情不再气定神闲，越来越焦躁不安。

他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一日清晨，他终于听到门外传来一声高呼：圣旨到！

他浑身一凛，深深长呼一口气。

他这些时日来一直在隐隐等待的，却又一直在抗拒逃避的，

在这一天，到底来了。

金顶红墙，宫门森严。

高堂大殿内，侍女颔首垂立，长长桌台上，酒筵琳琅丰盛。

依然只两人坐。

一个君王一个臣。

“将军，朕与你再痛饮一杯。”

他不言，举杯，低首拱手谢过，一饮而尽。

他胸中又有火龙潜走，他又觉火烧血涌。

他望向君王，昔日羸弱皇子，而今已是不怒自威的一国之主。

那日年少，曾一起同读习武，一起渐至成长，在遍尽明争暗斗的朝廷皇室间，把对方当作另一个自己的存在，当作唯一最亲密的人，毫无顾忌地诉说彼此的快乐与忧伤，向往与痛苦。

他，是他的伯牙；他，是他的子期。

一路，走到他成君王他成臣。

他开始在他令下一次次率兵冲锋陷阵，杀敌安邦。

他看过多少流血多少哭嚎，多少死亡多少尸横遍野。

他开始怀疑，开始抗拒。

为何战？

无论孰胜孰败，均俱死伤无数。因此多少家破人亡，多少人因此痛失爱子，多少人因此妻离子散阴阳永别。

值得么？

为何非要这样惨烈地一战而战？牺牲这多无辜性命？为何不能互不侵犯和而共处？

在又一次征战归来，他终于血红着眼说出他的痛苦。

说给他的君王听。说给他的伯牙听。

君王听毕，亦难掩动容，许久才道：“天下事，非你我意愿左右，太多时太多事不得已迫而行之。朕为一国之主，更有诺大责任于身，纵使不喜欲为，亦必为之。”

他不再言。

他又何尝不知其中道理。

生而入世，便如棋卒。太多无奈何不得已。

但在最后那次战胜归来，他终究请辞。

他还是决定遵从内心意愿，放弃做一枚无奈何的痛苦的棋卒。

既无能接纳，不如脱身离去。

可今日，他还是又一次而来，与他的君王告别出征。

战已战，总要结束。

结束尽早一些，伤亡苦痛便少一些。

他必须为结束而战。

三 战

战场之上，长风阵阵，战旗猎猎。

他身先士卒，率兵激战。

兵戈相见，马膝跪地，血喷战袍，火烧遍野。

这景象再一次重演。

他血红着双眼，带领士兵呐喊拼杀，他耳内填满了自己的呐喊嘶吼声，他听不到战场上惨烈的哭嚎声，以及战马的悲怆嘶鸣声。可他的双眼内，遍是红若残阳的鲜血。

……

战，终于结束了。

死伤无数。

他亦已身负重伤。

城门外，龙辇华盛，侍卫众立，一身龙服的君王在焦急地等待着。等他很久了。

视野远处终于出现战旗车马。

君王不由急急向前几步。

君王终于看到了他。

他躺在战车上，满身血迹，英勇不再，面色如灰。

“结束了。”

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看着俯身的君王，说出这句话。

可他不知道自己并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但君王听懂了。

他说完，头便歪沉下去，最后一眼，他看到了红若鲜血的残阳。

君王终于失态，痛哭出声。

他到底失去了他。

他算不算亲手杀死了他。

亲手杀死了他世间唯一的最亲密的至交。他的子期。

自此他还可与谁言，还可与谁笑，还可与谁畅怀共饮。

四 殇

金顶红墙，宫门森严。

高堂大殿内，侍女颔首垂立，长长桌台上，酒筵琳琅丰盛。

依旧是君王宴请他。

今夕，只余一人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