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今年94

疏影横斜

老爷子今年94了，周岁。但外人见了都说不像，顶多84。老爷子本名蔡子华，在家乡打日本鬼子的时候，怕株连家族，化名周屏。后来我们这些子女也都跟着姓周。经常有周姓朋友和我叙叨5百年前是一家，我都暗自发笑。

老人家早年加入新四军，在含山仙踪，太湖山一带打游击，后来又参加过淮海战役和渡江战役，攻打过孟良崮，头上至今还留着老大的弹痕。听他说最危险的一次是和一名战友侦察时路遇日军飞机，他战友躲进一间农舍，他滚进旁边的稻田。结果炸弹把农舍炸飞了，战友牺牲他也负了伤。含山一解放，老爷子就在县里当领导，因为念过私塾有文化，又被组织选送到苏联留学。回国后，先后担任铜官山区、省冶金研究所、合钢、省冶金厅领导，为安徽冶金工业立下汗马功劳。他的两位直接下属，一位当了省委书记，一位当了省人大主任。因此他经常受人之托反映情况，也解决了一些问题。但从来没有见过他为家里人打个招呼，谋点好处。妈妈和他开玩笑，说他“老不进步”就算了，也不帮助孩子进步进步。他还真以实际行动帮助我们进步——隔三差五谈心，开导我们全身心工作，淡泊名利，是块普通的石头就不要把自己当成玉……他自己主持冶金厅工作好几次好几年，但始终也没有转正。离休后自觉自愿给我妈妈当秘书，归纳资料，整理文字，自得其乐。妈妈当选党的十五大代表，介绍材料就是他亲笔写的。

2014年6月20日，是我们家庭刻骨铭心的日子。看似身强力壮的弟弟心肌梗塞，猝然离世。平日里主要都是弟弟照顾老人，前一天还生龙活虎，转眼间阴阳两隔，年迈的父母经得起这个打击吗？我忐忑地把老爷子接到医院，婉转地告诉他弟弟得了急病，正在抢救，情况可能不好。老爷子扫了一眼周围的一群亲人，缓缓地说，“根据我的经验，天放人已经不在了。我经过枪林弹雨，生生死死见得多了。你们不用考虑我，我能受得住。你们照顾好妈妈和天放家人就行了！”那一刻，在场所有人潸然泪下。在他的指点下，弟弟的后事有条不紊。过了好久，他才悄悄和我说，有好几个夜里哭醒就再也睡不着了。

两年前，妈妈在院子里散步时摔倒，颅内出血，住院至今神志不清。老爷子的身体好像也突然开始加快衰化，股骨疼痛，眼耳也不大管用了。但我每次回家看他，他都要和我分析当前的国际国内热点，然后感叹自己的记忆力大不如前了，有的来龙去脉和外国人名字记不清了。可他说的那些我有时更想不起来。虽然腿脚不利索，他还坚持常到医院去看妈妈，有时带束花，有时推轮椅，有时在病床旁唱老歌想唤醒妈妈的记忆。年三十那天，唱了一首歌，歌词老长老长，我都不曾听过。一问才知道，是妈妈年轻时主演的歌剧《柯山红日》主题曲。

今天下午我上医院值班，在车库碰到老爷子和哥哥一家准备去包河万达转转，老人牵着小孙女的手，脸上露出孩童般灿烂的笑容。心有感念，遂成此篇。天有不测风云，豁达，随遇而安，是老父亲交给我们家人适应生活的法器。开车出库，雪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