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云生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贾云生,1990年毕业于山东艺术学院,山东省美协会员,山东省美术教育学会会员,临沂市美协理事,中国美院张伟平教授“永福堂”一期学员。</span></p> <h3>  我的童年是在一个叫做苗圃的单位度过的。单位是事业编制,工作人员分为三类,一类是正式工,吃国库粮,也就是非农业人口,户口簿上记得非常清楚,每月十五日发工资,工资不多但非常准时,也发粮票.布票.油票.猪肉票等各类票据,不常发,定量供应,像我家人口多根本就不够,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哥哥姐姐们又到了长身体的年龄,基本上食不果腹。单位不定时还发一些劳保用品,线手套雨衣雨靴什么的。另一类是临时工,户口是农村的,按天记工分,他们没有供应票,他们除了按工分发工资也就还发点劳保用品啥的,相当于现在的农民工吧。除了正式工和临时工还有一类人叫亦工亦农,这些人在当年每个单位都存在一部分,存在的原因大同小异,多数因为领导的亲戚或这样那样的关系进来的,说白了就是不具备吃国库粮条件的单位领导自行安排进来的工作人员,这类人员介于临时工和正式工之间,一有机会也可以转正,他们也没有正式工所享有的票据福利,工资也少很多。不过单位工作人员不论是正式工,临时工还是亦工亦农工其实都干的相同工作那就是种地,和农民没什区别的,就和老工人们说的那样,狗皮帽子无反正。</h3><h3> 苗圃是一大片果园,果园分里外两部分用篱笆墙隔开,篱笆墙是带刺的荆刺植物,爬满了牵牛花和其它藤蔓,红的紫的还有车厘子等野果,看似花团锦簇,一旦有人朝里钻,衣服刮住了动都动不了,所以篱笆墙里也住了些小动物,比如刺猬和野狸猫。果园内也分两部分,西北边是苹果园,东南部是梨园,两边没有篱笆墙隔断,中间有条土路,工人们就在果园里外干活,经土路运进粪肥运出水果。</h3><h3> 母亲在苗圃工作,是正式工按月领工资的可是我家却很穷,母亲为了喂饱我们绞尽脑汁的四处扒拉能吃不能吃的,我那时小还没上学就跟她后面寻摸点食物打发肚皮,记得那时候冬天很冷,西北风刮在脸上像针扎的疼,屋檐上冰溜子挂一冬天。河里水冻的很厚,我用石块和木棒砸开冰面逮小鱼和小虾,脸和手冻的紫红却也快乐。哦对了,果园最靠西南角有个养猪厂,南边是猪圈,西边一排仓库,仓库边长了一片篦麻,篦麻叶很大有股臭味,篦麻种子很好看上面布满黑色麻点,种子里面是白色的一包油,我吃过不好吃,大人们说这种油专供飞机用,于是立刻我对这种植物充满了敬畏。直到现在每看到飞机在空中拉着长尾巴飞过马上会想起儿时见到的篦麻,似乎现在见不到这种植物了。</h3><h3> 母亲最早是喂猪工,后来才去看果园,看果园要比喂猪轻快多了,其码我看到的是这样的,喂猪工一天到晚三次挑了猪食用大勺子舀了给猪吃,还要把猪圈里的猪粪铲出来用手推车推到粪场,一天来回很多趟,非常辛苦还臭气熏天。看果园就不用每天挑了猪食挨个猪圈舀了喂吧?而且空气也好,鼻孔里嗅到的是花和果实的香味,见到的是蜜蜂和蝴蝶。</h3><h3> 母亲当喂猪工时我吃过给猪吃的花生饼,真好吃!花生饼可不是随便哪个人或猪能够吃的到的,我的小伙伴红涛就吃不到,我吃花生饼他就馋得流口水,眼晴死盯着我手里的花生饼,我也让他啃但是不给他拿到手里啃。我也带红涛去仓库里寻找花生饼吃,但是在仓库里大堆的豆饼堆里寻找一个花生饼也是一件艰难的事,假如能侥幸在花生饼上找到半粒花生米那更加千载难逢的大喜事。除了吃花生饼,冬天母亲还会用大扫帚在仓库里扑麻雀给我烤了吃。</h3><h3> 还有就是每年一次给小猪结扎,我们称摘猪,这是个技术含量高的活,往往请摘猪高手来操刀。摘猪一般两人合作,其中一人倒提小猪,另一人持锋利小刀在小猪腹部快速割条细口,然后从细口处割出一根细肠或肉球扔地上,我早手捧了篦麻叶迅速把地上的肉球捡了包在手里,以免被嘴馋的大黑狗抢了先,这是猪蛋,油炸了喷香且带着股骚味。地上的细肠不捡,母亲说细肠不好吃,不好吃的当然不捡了,我不捡大黑狗便捡了到角落里吃。大了才知道细肠样子的东西是猪的输卵管。</h3><h3> 以后母亲去看果园就再也没吃过猪蛋。发小红涛的母亲接替我母亲去当的喂猪工,我想红涛一定没少吃花生饼和猪蛋,从他身上骚乎乎的味道我猜的出来。</h3><h3> 果园篱笆门里面是一架团瓢屋,我和母亲就在这间团瓢屋上班,说是上班其实就是看守果园,要知道当年水果毕竟还是紧俏物,一般人真不容易吃到。周围村里的闲汉和一些半大孩子在果子成熟或半成熟的季节会偷偷摸进来打个牙祭。母亲的任务就是定时巡逻果园,把一切可疑的偷果子的行为通过大声喝斥消灭在萌芽状态。巡逻时我紧跟着母亲,也装腔作势地喝斥一两声,一天也就巡逻一两次,多数时间母亲盘腿坐在团瓢屋里纳鞋垫,给我讲故事也唱小曲“红湖水唉浪呀么浪当浪呀……”。此时会有村里的穷孩子摸进果园捡几个果子吃,我眼尖看到了告诉母亲,母亲虚张声势喊一嗓子,穷孩子们拿了果子落荒逃了。也许在果园呆久了的缘故,我对果子是没兴趣吃的,虽然我完全可以敞开肚皮吃,甚至说苹果的吸引力还不如苹果里面的肉虫对于我更具诱惑力,最起码那是块肉啊。因为在我的食谱里只有昆虫和小鸟最美味,所以童年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在苗圃跟着母亲从猪圈到果园度过的,在这座鸟语花香的乐园里我品尝到各类昆虫以及鸟蛋。对于蝉的认知也是从这时开始的,那时我可能六到七岁,正是文革时期,商品供应严重不足,我的感觉肚子老是填不饱,肚子里像有一万只小手伸出来讨饭,见到果园坡地墙缝就到处搜索一切可以果腹的嫩芽,野果以及各类昆虫。有次从果园围墙缝里追逐一只壁虎还捡到过一个精美的小钱包,小钱包比母亲的自己缝制的钱包精致,也不像母亲的钱包有一条拉链,这个小钱包上有上下两个扣,扣儿一碰就吸住了。钱包里面只有一块彩色小石头,花生米大小,阳光下反射五颜六色的光。石头我喜欢就放兜里钱包不敢拿又放回原来的石缝里了。那天没捉到壁虎。</h3><h3> 知道我馋母亲会尽其所能把一些可食用的野菜变着花样做成美味的食品给我吃,我也认识了各种各样的可以食用的野菜,直到现在我只要去到野外总是一眼就能发现草丛中可以食用的野生植物。</h3><h3>我记不清快乐的童年吃了多少的植物的果,花,叶,茎,根。也记不住多少小昆虫为我饥荒的小肚子增添了蛋白质。</h3><h3> 春耕时节地里多了一台手扶拖拉机,拖拉机手的叫刘红果,高高大大地坐在拖拉机座位上,趾高气昂地用脏兮兮白毛巾擦汗,拖拉机屁股后拖着一件大犁,拖拉机在前面突突地窜,大犁在后面打着卷翻起花样的泥土,芳香的根的味道和着泥土的香甜一同翻滚着出来,同时也把藏在土里一冬的各类幼虫翻了上来。于是麻雀们和我争先恐后从土卷里抓起幼虫,运气好的话会捡到拇指大的蛹,拿给母亲看,母亲会用一枝细而硬的枝条串了放炭火上燎了给我吃。</h3><h3> 这一切美好的记忆都要感谢这些可亲的小虫带给我的快感。记得有一次寻虫的路途上擒获了一个黑色的甲虫,它头朝下屁股朝天用两只后腿滚动着一团粪球努力朝前行进,虽然我清楚的知道它是一只屎壳郎,然而它饱满的腹部仍然具有无与伦比的诱惑。那天我把它架在火上烤吃了,虽然烤胡了吃的我满嘴漆黑,但它的的确确是块实实在在的肉。<span style="line-height: 1.8;"> 然而最能带给我最欢喜的还是夏天炎炎烈日下噪恬在果园里苹果树梨树核桃树篱笆墙上的蝉,从听到第一声蝉的尖叫声起我所有的神经就统一到一起了,肚子里的馋虫似乎也嗅到了蝉的味道,仿佛在督促我一年一度的蝉盛宴马上开始了。</span></h3><h3> 蝉也叫知了或结了子,我们称它的幼虫叫结了龟。结了龟富含蛋白质,非常好吃,特别是油炸了,撒一点盐,通体焦黄,外焦里嫩,吃到口里甚至能闻到苹果树根的味道。许是儿时吃多了的缘故,以至四十多年来只要餐桌上出现结了龟,无论油;炸还是炒沫,凭味觉总能猜出来它是吸何种树汁长大的。</h3><h3> 一只结了龟需蜇伏地下三年方可成虫,盛夏的傍晚,天一变暗地下的结了龟便蠢蠢欲动,悄悄地来到地面,本能地爬向距离最近的那棵树去完成它华丽的蜕变。却不曾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个站在食物链最顶端且饥肠漉漉的我早己虎视耽耽地等在它的面前。</h3><h3> 母亲说结了龟一晚出两次,第一次在傍晚出,第二次大约十一点左右出。我只捉傍晚出的,一是傍晚人多壮胆,二是总不能赶尽杀绝吧。如果早上起的早赶在太阳出来前到树丛中棉槐棵里,会找到淡黄色的幼蝉,由于它的翅膀还是软的,极易捉到。</h3><h3> 相比傍晚照结了龟我更喜欢在暴雨后的树下逮它。一场暴雨过后,母亲忙着捡拾掉落的果子,而我早追不及待赤着脚拎着水桶寻找美味了。结了龟的洞区别于蚂蚁的洞,蚂蚁洞是正圆形状,上下一般粗,而结了龟的洞呈不规则形状,用手捅一下,下边顿时割然开朗,一个可怜的小鬼正缩了头双钳半举着呈投降状呆在洞里,我只需用食指和拇指捏住它的钳子,轻松提出来。看似简单的操作其技术含量也很高,成功与否的关键在于提虫出洞的力度把握要恰到好处,若用力过猛拉断了钳子它就会掉入洞深处,便前功尽弃,小小搏奕同样蕴含着战略与战术。</h3><h3> 待到烈日当空,蝉的翅膀硬了会飞到更高的树枝鼓足了劲鸣叫,“居高声自远”说的一点不假。但是对于我,蝉就是美味就是肉,不管它躲多高总要捉它下来。母亲给我找两条竹杆绑在一起,最上边再绑一节很细的竹条,竹条细的头上用麻线绕缠几圈,再抓一把干麦粒放嘴里嚼烂,<span style="line-height: 1.8;">在水里洗去淀粉,剩下的就是面筋,面筋要趁湿缠到麻线上,等水分蒸发后变得非常黏。蝉伏在树上不仔细瞧很难找到,雄蝉容易捉,它肚子上有一对小音响,叫起来声音响亮,根据音量的分贝判断蝉的位置然后悄悄把竹杆凑近它的翅膀,一只可爱的昆虫便挣扎着收入我的布袋。最多一天可得一百多只,母亲会用少许花生油炸了全家围桌改善一下生活,父亲也会倒一盅烈酒边咪酒边笑着看我们吃。</span></h3><h3>果园的西北角有间破旧的小仓库,比围墙高一些,需登上五六级石板台阶方能上去,阴森森的显得非常诡异。我曾经扒着破木窗朝里看过,里面存了一些农具,蜘蛛网扯得到处是灰尘,光线进入很少,充斥着一股农药味道。母亲不让我进入小仓库,问为什么她不说,一脸阴沉。后来隐约听刘红果和几个亦工亦农工人私下说里面吊死了一个叫二嫚的女大学生,有些工人见过活的二嫚,我从他们邪恶的表情上及畏锁语言中了解到,二嫚长的很美,农学院大学生,因为家庭成份不好毕业分配到这里,家里有个母亲,一个人住在省城,父亲关在监狱,罪名特务,进局子之前是某大型七O一矿高级工程师,据说是国军安插在我后方的敌特分子,利用工作之便盗取了七o一矿准备向国庆献礼的金刚石,这块金刚石号称全国第二大钻石,价值连城当属国宝级别。二嫚的死也与她父亲有关,另外一个说法炯然不同,说是二嫚的父亲乃是解放前全国最大的金刚石矿主的儿子,那块倒霉的石头本来就是他们家的。后来金矿充了公,钻石却不见了。文革开始了造反派中有个头头原来是矿上的矿工,曾因故与二嫚父亲结仇。欲将金刚石占为已有,带领造反派抄了二嫚家,却没有搜到石头,借口把二嫚父亲以通敌罪投入监狱,二嫚被下放苗圃,石头再也没有出现过。造反派头头很不甘心,他指着用这石头做国庆献礼以换取更大的官职,便几次三番秘密派人对二嫚进行审问,免不了各种拷打折磨。二嫚承受不了羞辱就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寻了短见。造反派头头怕引火烧身,故意散播了因情殉情的小道消息。</h3><h3> 大概二嫚死的憋屈,工人们又惧怕造反派头头淫威的缘故,母亲不让我靠近小仓库也情有可原。</h3><h3>春来秋去,我仍奔忙在四处寻食的田间石缝。</h3><h3>冬天的一个雪后的响午,晴冷。我在家绑弹弓,雪天是逮斑鸠的日子,这个季节肥胖的斑鸠让我怎能轻言放弃啊?!这时突然传来摩托车的突突声由远及近,我扒窗台看到了一辆三轮摩托车,车上载着三名公安人员,戴大盖帽穿白警服,佩了枪,一溜烟朝东去了。</h3><h3>我的第一感就是去了小仓库。这时路旁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刘红果和亦工亦农工人也跟了去小仓库,我要出去母亲不让只好趴窗户看。</h3><h3>不久刘红果们回来了说警察从围墙缝搜到了一个小钱包,据推断小钱包就是包裹价值连城的金刚石的,但是不幸的是金钢石不见了。</h3><h3>周围听的人大张了嘴不知道是惊讶还是怜惜,许多人都紧张地流下了口水。</h3><h3>突然我心里猛地紧了一下,刚才刘红果所说的小钱包是不是我在石缝里见的那个有钮扣的小钱包啊?一股莫名的惊慌扑面而来,手里的弹弓掉地上吓了我一跳,忙伸手去兜里,摸到一块花生米大小的石头,冰凉冰凉的,我却感觉到手心里全是汗。</h3><h3> <span style="line-height: 1.8;"> 2019春节</span></h3><h3> 蝉庐主人</h3><h3><br></h3><h3><br></h3><h3><br></h3><h3><br></h3><h3><br></h3><h3><br></h3><h3><br></h3> <h3>母亲过了这个春节八十有六了,糖尿病,冠心病……这些年几乎三分之二的时间是在病床上渡过,去年十一月一日摔了一跤,大腿骨折,冒险做的手术,<span style="line-height: 30.6000003814697px;">大</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30.6000003814697px;">姐</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30.6000003814697px;">二</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30.6000003814697px;">姐</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30.6000003814697px;">和</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30.6000003814697px;">我</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30.6000003814697px;">轮</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30.6000003814697px;">番陪</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30.6000003814697px;"></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30.6000003814697px;">护</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30.6000003814697px;"></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30.6000003814697px;"></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30.6000003814697px;"></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30.6000003814697px;">,</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也是母亲命大,奇迹般愈合了。</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个中滋味无以言表。</span></h3><h3>经历了才明白生活中除了坚强还有坚持。</h3><h3>病房外,去年的残雪未曾融化,倔强的小草己经发芽。</h3><h3>阿弥陀佛!!!</h3><h3><br></h3> <h3>遗憾的是母亲于农历二○一九年二月十一没能战胜病魔,与世长辞,享年八十六岁。</h3><h3>妈妈,儿子没能留住您,天堂没有病痛了。</h3><h3>妈妈,我们永远爱您!</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