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text-align: center; ">图片来源:网络</p> <h1> 小的时候,每年过了元旦,我就开始掰着指头盼过年。在七十年代的孩子眼里,过年一直是和新衣新鞋、糖果鞭炮、压岁钱联系在一起的,愈是临近新年,心底里过年的欲望愈是疯长。这些欲望在现在看来也许很可笑,但是没办法,谁让这些小愿望只有在新年里才能实现呢!</h1><h1><br></h1><h1> 物质生活的清贫,让父母的忙碌中总带着些忧愁,置办年货、裁制新衣、发放压岁钱,这些可是要花费不少钱的。然而,对生活懵懂的我们读不出父母眼里的忧愁,只是单纯地期盼新年到来可以吃好、穿好、玩好。于是,小时候的新年总是在父母半是欢喜半是愁的迫在眉睫和我们迫不及待的漫长煎熬中到来!</h1><p class="ql-block"><br></p> <h1> 新年终于到了!农历新年的第一天,穿上母亲亲手缝制的新衣新鞋,我面上笑靥如花,四处奔走拜年,快乐地像个疯子,嘴巴也如抹了蜜般,逢人便叫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哥哥、姐姐新年好,收获便是满口袋的糖果和花生瓜子。四处拜完年后,初一最开心的是去奶奶家,这一天,家族的所有成员都会齐聚一堂,热闹会持续一整天。</h1><p class="ql-block"><br></p><h1> 奶奶性子好强,哪怕生活再辛苦、再劳碌,也咬着牙,一个人坚强把几个子女给拉扯大。奶奶有四子两女,儿女成家后,有孙辈八人,男女各四。六个儿女成家后,奶奶依然坚持一个人独自生活,因为几个儿子和奶奶住处相距不远,儿女们也随了奶奶的意愿。每年的大年初一是奶奶和儿女们约定成俗的日子,在这一天,所有的儿女必须回来过年,吃上一顿团圆饭。</h1> <h1> 奶奶和我家住一个连队,我家在东头,奶奶住西头。奶奶的房子不大,一间正房一间厨房,正房二十几平米,六个子女拖家带口地回来,床边坐着,桌边围着,吃着糖果,磕着瓜子,整个屋子挤了满满的。晚上的团圆饭是大人们一大圆桌,孩子们一小方桌,吃饭、喝酒、聊家常,说笑声、吵闹声,那种家人之间亲密无间的气息,无论何时回忆起来,都有一种回味无穷的甜美和温馨。</h1><h1><br></h1><h1> 收到长辈们压岁钱的孩子是最开心的。那时候的孩子都很单纯,对于金钱之类的东西没什么概念,收到的压岁钱晚上回家后转手便交到了父母的手里,收压岁钱和新年吃糖果一样,只是一种单纯而简单的快乐。从前的压岁包没有现在的精美,只用简单的一张红纸包成,压岁包里的钱也很少,但收到压岁包的快乐绝对是现在的孩子收到再多的压岁钱也难以体会到的!</h1><p class="ql-block"><br></p> <h1> 父母和叔叔、娘娘们给的压岁包是两元钱,奶奶的压岁包则是一元钱。给奶奶拜完年,奶奶便会从五斗橱抽屉里拿出早已包好的压岁包,满脸慈爱地看着每一个孙儿和孙女,每送出一个压岁包,口中便念念有词地说着新年好、身体健康、学习进步之类的吉祥语。</h1><p class="ql-block"><br></p><h1> 在我收到的压岁包中,奶奶的压岁包里包的压岁钱是最少的,但奶奶的压岁包却让我们这些孙子孙女们最为开心欢喜,这种开心欢喜毫无掩饰地从我们每个人的笑脸上流露出来。私下里,我们会一起打开奶奶给的压岁包:清一色的十张壹角纸币,崭新的,连号的!</h1><p class="ql-block"><br></p> <h1 style="text-align: justify;"> 奶奶长期操持着没有劳动收入的家庭劳作,日常生活都是靠六个子女供养,给孙辈们的压岁钱都是从生活中一分一分地抠着攒起来的。后来生活开始慢慢地好了,奶奶的压岁钱也从十张壹角纸币到十张拾元纸币、两张壹佰元纸币,依旧是崭新的连号。</h1><h1><br></h1><h1> 连号的纸币寓意着“连连发财”、“连连高升”的意思。奶奶不识几个字,大道理她也懂不了多少,给孙辈们派发的十张连号纸币的本意未必是高升发财之意,但我们知道,奶奶是以这种特殊的祝福方式传递着她对孙辈们的关爱,无关“发财”、“高升”。</h1><p class="ql-block"><br></p> <h1> 后来,我参加工作了,那年新年奶奶说,你还没成家,没成家就是孩子,压岁钱一定要给;再后来我嫁人了,那年新年奶奶又说,你还没孩子,没孩子就还是孩子,压岁钱不能少,等你有孩子了,奶奶就把压岁钱给你的孩子…… </h1><p class="ql-block"><br></p><h1> 1994年,儿子出生了。新年初一,带着刚满四十天的儿子,去奶奶家拜年。临去之前,我给奶奶包了一个两张壹佰元的红包,也是崭新的连号。到了奶奶家,我从衣袋里拿出红包,恭敬地放入奶奶手中,向奶奶拜年:奶奶,新年好!这是孙女给您的红包,祝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h1><p class="ql-block"><br></p> <h1> 奶奶愣了一下,有些困惑地问:“给奶奶的?”我说:“是的,给奶奶的!”奶奶坚决拒收:“只有长辈给小辈压岁钱,哪有小辈给长辈的,快拿回去!”我又说:“奶奶,以前一直是您给孙女压岁钱,现在孙女成了家,也有了孩子,这点心意,您一定得收下!”</h1><p class="ql-block"><br></p><h1> 推拒不过,奶奶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收下了红包,随后又去了后屋,一阵悉悉索索后,奶奶拿着一个红包出来,依旧是慈爱的声音:“今年你有孩子了,以后红包就给我的重外孙吧!”那年奶奶给几个孙子、孙女的压岁红包是每人两佰。回家后,打开奶奶给儿子的压岁包:四张整齐的一佰元,两张陌生的连号,另外两张却是我给奶奶的连号……</h1><p class="ql-block"><br></p> <h1> 随着岁月的成长,家族的成员逐渐增加,约定俗成的农历新年初一的团圆饭仍然持续,奶奶依旧在每年初一给她的孙子、孙女、重孙、重孙女们发压岁包。奶奶的压岁钱依旧是最少的,可大家拿到压岁包的幸福感却未减少一分,一年一年,年年如是。</h1><h1><br></h1><h1> 日子就这样一年一年地过去,奶奶也一年比一年地老了,耳朵越来越聋,步态越来越蹒跚,身体机能一天天在衰退,能干的事情也越来越少。在不饶人的岁月面前,好强了一辈子的奶奶终于向生活妥协了,由六个儿女轮流照顾,对于坚持了几十年的大年初一的团圆饭也无力再操持下去了,但新年的压岁包依旧按惯例一一派发着,一年不曾落下。</h1><p class="ql-block"><br></p> <h1> 2014年,奶奶94岁。国庆放长假时,和回家的儿子一起去看奶奶。进屋后,我大声地喊:“奶奶,我们来看您了!”奶奶用一双有些模糊的眼看向我:“你是哪个……”我用我和奶奶之间都明白的“暗语”暗示着:“奶奶,我是风吹吹,水湃湃!”奶奶恍然记起:“哦,是我大孙女呀!”满脸皱纹笑起,随后目光转向和弟弟面容有些相似的儿子,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这是你兄弟?”</h1><p class="ql-block"><br></p><h1> “奶奶,这是我儿子,靖靖!”我纠正道。“你儿子?”过了好一会儿,奶奶摇了摇头,“我想不起来了……”奶奶的神情有些不自然起来,随后又用责怪的语气道:“你瞧,客人第一次来,你也不知道早些告诉我,家里什么菜也没准备。”又从身上摸索着拿出一张钞票:“替我去买几个菜招待一下吧,什么都没有,怎么过意得去呢……?”奶奶满是皱纹的面容挂满了歉疚。</h1><p class="ql-block"><br></p> <h1> 这一年,奶奶的身体每况日下,每天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曾经的笑脸也越来越呆滞,记忆也越来越差。2015年新年来临的时候,那些曾经被奶奶放在心里的儿女们、孙辈们、重孙辈们先后从奶奶的记忆中悄然退场。这个新年,奶奶派发的压岁包,第一次爽约了!</h1><h1><br></h1><h1> 我是这个家族中出生的第一个孙辈,打小是由奶奶带大的,如今亲眼看着时光的不谦让,让好强了一辈子的奶奶衰老如斯,一股难言的酸涩涌起,心里又痛又堵。记忆中没有了儿女们的印象后,奶奶的记忆中又泛起了她那早已去世的母亲的印像,“想妈妈”这三个字时常从奶奶的口中喃喃而出。虽然大家都明白奶奶大限将至,但这三个字听在耳中依然让人惊㤥!</h1><p class="ql-block"><br></p> <h1> 倒行的记忆中没有了曾经的亲人,日暮西山的奶奶在孤独的路上最终还是无可挽回地越走越远。昏昏然地度过2005年的新年,奶奶在这个世上的日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骤然缩减着。</h1><h1><br></h1><h1> 清明节前夕,在昏迷不醒十几天、所有的医疗手段穷尽后,奶奶走了。那一年,奶奶95岁。大家都说,奶奶是寿终正寑;但奶奶最小的女儿说,奶奶终于找到她的妈妈了……</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