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南

任长明

　　2019，春节前。

这个假期，璇儿一心想陪我们出去走走。最心仪的是哈尔滨，堆雪人、打雪仗、看冰雕、参观圣·索菲亚教堂，用脚丈量中央大街的长度……想象中，那里太冷，并不适合我们在这个季节出行；再说，都要准备过年了。

——那，去南方啊！

——那，过了年可以去呀！

……

——好吧！

初二。路上

　　整个城市还沉浸在节日的睡梦中，我们已走在去往苏州的路上。

母亲早起，新包了饺子，还嘱咐说，吃得饱饱的。爱女和妻子沉浸在旅游的憧憬中。我安慰父母，家里吃的、喝的，满满的，别舍不得；现在通信这么方便，每天都可以打电话，视频聊天，放心。

　　天刚蒙蒙亮，车站里已热火朝天。

我系好安全带。稍显料峭的寒意中，我又看见父母温暖的笑容。

　　这真是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

女儿是为了陪我们，我是为了陪她们。

　　晚6点，灯火通明的姑苏区政府大楼。

　　入住民宿。胖胖、妹妹、老虎、嘟嘟代表主人欢迎我们。

　　——还挺有文艺气息！

　　夜访苏州平江路。

　　一条古色古香的商业街。小手工作坊、小商店、小吃店，沿河而建。两岸丝竹悠扬，妙喉婉转。真正的南方气韵，吴侬软语、一唱三叹。

　　各样小吃都吃一遍！

　　我家有女初长成。

　　还是面——好，虽然不是手擀面。

　　吃了和府捞面，继续游玩。

初三。苏州拙政园

　　阴，小雨。

　　第一次亲身体验春节旅游的热度。

老话说，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可是，随着人们收入水平和生活品质的提高，越来越多的人选择旅游过年。

　　拙政园，江南古典园林的代表，中国四大园林之首。

　　全园以水为中心，山水萦绕，亭榭精美，花木繁茂。

　　精致的漏窗，长长的回廊，充满诗情画意的“与谁同坐轩”，让我沉浸在江南水乡的无限魅力中。

　　园多空地，缀为花圃、竹丛、果园、桃林。

　　明朝御史王献臣因官场失意而还乡，以大弘寺拓建为园，取名拙政园。

　　园内仅像芙蓉榭、天泉亭、听雨轩、留香阁、波形廊这样有名有姓的景观就有30多个。到处都是山水，到处都是花木，到处都是楹联，到处都是美景。

　　一树早开的桃花，在石径边傲然绽放。

初三。苏州虎丘

　　苏州城西北郊5公里处，相传春秋吴王夫差葬其父阖闾于此，葬后3日，便有白虎踞于其上，故名虎丘。虎丘塔，又名云岩寺塔，建成于961年，至今已有1000多年的历史。由于地基的原因，虎丘塔向东北偏北方向倾斜，塔顶偏离中心2.34米，最大倾角3度59分，因此虎丘塔也被称为中国的“比萨斜塔”。

　　夜宿苏州观前街一民宿。有没有家的感觉？

初四。周庄

　　早上，雪满苏州。马路上的雪融化了，靠近马路牙子的一边因此积满了雪水，雪水上留着一道道社区公交车驶过的车辙。近处的树和远处的建筑物上都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异国他乡遇见落雪，我们的激动完全不亚于任何一个苏州人。

　　苏州，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分外妖娆。

　　 鲁迅说过，江南的雪，可是滋润美艳之至了;那是还在隐约着的青春的消息，是极壮健的处子的皮肤。

雪后的周庄，该就是这另一种美吧！

　　踏上周庄的土地，正午已过，因此几乎看不到一点雪痕。但屋檐上滴落的水线和湿漉漉的石桥、湿滑的石阶，告诉我，昨晚，雪曾造访了这座千年古镇。

　　 乘舟在窄窄的河道中穿行，让我这个外乡人受宠若惊。身着士林蓝布大襟短袄的中年妇女轻握一支弯曲的木橹，一摇一摆中，淡黄色的船体在碧水中缓缓滑行，灰色的拱形石桥在头顶上一一掠过，临河两岸的粉墙黛瓦依次向后倒退。石板路上的游客或驻足观望，或悠然而行，都为这个古色古香的江南小镇增添着无限的色彩。

　　古镇四面环水，依水成街，以街为市。建于不同历史时期、形态各异的古石桥将纵横交错的水道联结起来，使枕河而居的人们穿梭往来，如履平地，构成了一幅“小桥流水人家”的优美画卷。

　　双桥——世德桥、永安桥，是保存至今的14座古石桥的代表。它们位于古镇中心位置，两桥相连，桥面一横一纵、桥洞一圆一方，样子极像古代的钥匙，所以又称钥匙桥。旅美画家陈逸飞曾以《故乡的回忆》为题作油画，更使得古镇名扬四海。

　　松茂堂，周庄首富沈万三故居的主厅。

沈万三做海外贸易，故“资巨万万，田产遍于天下”。相传，明朱元璋准备在南京建都。富豪沈万三答应负责修筑聚宝门至水西门一段，还有廓房、街道、桥梁、水关和署邸等工程。虽“检校”常常制造事端，捞取油水，但沈万三依然比皇家修筑的城墙提前三天竣工。随后，他又向朱元璋提出，愿以自己的百万两黄金，代替皇帝犒赏三军。却也因此惹得龙颜大怒。于是，沈万三被籍没家产，发配充军。

　　游走在周庄博物馆，就像漫行在江南水乡灿烂的文明长廊，衣食起居、婚丧嫁娶，政治与经济、历史与现实一一呈现，令每一个游客都不得不驻足停留。

　　那些年，我们一起走过。

初五。绍兴

　　早7点。周庄正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偶尔有震耳的爆竹声炸响在小镇上空。我们告别房主，踏上了去往下一个目的地——绍兴的路。

　　我们在绍兴的“家”——荒原书店。经营书店的是一个年近花甲的老者，面容和善，谈吐优雅，步履铿锵，精神矍铄。打理民宿是他的副业。

　　和我一样爱读书的女儿每到一个城市，书店也是她必到之地。选择住在开书店的老板开的民宿里——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匆匆吃了点饭，我们直奔鲁迅先生故居。 

沿着咸欢河，一路向西。长着青苔的石阶、绿草簇拥的河埠和河上的石桥、河里的乌篷船、河两岸的民居构成了老绍兴的一幅美丽画卷。

恒济当。少年时代的先生家道中落，曾经常来此典当衣服、首饰。

　　我在4年多，曾经常常，——几乎是每天，出入于质铺和药店，年纪可是忘却了，总之是药店的柜台正和我一样高，质铺的是比我高一倍，从一倍高的柜台外送上衣服或者首饰去，在侮辱里接了钱再到一样高的柜台上给我久病的父亲买药。

　　如今物是人非。木质的门坎依然透露着历史的沧桑。先生从家里飞奔而出，经过土谷祠、长庆寺，经过塔子桥，在咸欢河沿上匆匆而过，跨进恒济当铺。我看到账房鄙夷的眼神，我更看到了先生少年时代坚毅的目光。

　　先生少年时的起居室，他出发的地方。他在窗前的书桌上完成了第一篇小说《怀旧》，发出了第一声呐喊。

　　每当夜间疲倦，正想偷懒时，仰面在灯光中瞥见他黑瘦的面貌，似乎正要说出抑扬顿挫的话来，便使我忽又良心发现，而且增加勇气了，于是点上一枝烟，再继续写些为“正人君子”之流所深恶痛疾的文字。

　　走进先生儿时生活过的“百草园”，追寻先生走过的足迹，感受他曾经的自由和快乐。虽然天空中飘着细雨，但是我们的心依然跟着豁然开朗起来。

　　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葚；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去了。单是周围的短短的泥墙根一带，就有无限趣味。油蛉在这里低唱，蟋蟀们在这里弹琴。

　　桑葚树上并未见紫红的桑葚。

　　皂荚树。皂荚树也已不是先生儿时生长的那棵。油蛉、蟋蟀们也难觅踪影。

　　菜畦依旧碧绿，石井栏在小雨的滋润下更加光滑。我站在墙角，仔细寻找先生的气息，感受他的心跳。园子里游人如织，人声鼎沸。我望着来来往往穿梭的人群，感慨不已，先生从未离开！先生在每一个人的心中！

　　也许是因为拔何首乌毁了泥墙吧，也许是将砖头抛到间壁的梁家去了吧，也许是因为站在石井栏上跳了下来吧……都无从知道。总而言之，我将不能常到百草园了。

　　三味书屋。先生12岁那年在这里读书。第二年秋后，因祖父下狱，他离家去绍兴农村皇甫庄、小皋埠避难，故学业中断。1894年夏间回家，仍返这里读书，一直到南京水师学堂学习前。

　　三味书屋后面也有一个园，虽然小，但在那里也可以爬上花坛去折腊梅花，在地上或桂花树上寻蝉蜕。最好的工作是捉了苍蝇喂蚂蚁，静悄悄地没有声音……先生在书房里便大叫起来：“人都到哪里去了！”

　　在新文化运动中，先生一直站在时代的前列，写下了许多战斗檄文，猛烈抨击旧思想、旧文化、旧道德，并同帝国主义、新旧军阀展开了针锋相对的斗争。

　　爱憎分明是先生最鲜明的人格力量。

　　楼下一个男人病得要死，那间隔壁的一家唱着留声机，对面是弄孩子。楼上有两人狂笑；还有打牌声。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着她死去的母亲。人类的悲观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来，满本上都写着两个字“吃人”！

　　我敬畏地注视着先生，先生注视着大厅里每一个前来纪念他的人。

　　昏黄的路灯下，湿湿的青石板路泛着淡淡的光晕，细雨蒙蒙，流水潺潺。我仿佛看见大师穿着牙黄羽纱的长衫在河沿上走过，瘦削的左手手指夹着一支烟，头上直竖着的寸把长的头发和隶体“一”字似的胡须在暮色中更加黝黑，也更加有精神。

初六上午 。 沈园

　　沈园，南宋一沈姓富商的私家花园。园内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绿树成荫。

　　沈园闻名于世，不仅是它园中的美景，而是南宋陆游与其表妹唐婉的爱情故事。

　　陆游和唐婉俩人青梅竹马，婚后情深意切、相敬如宾。但好景不长，陆母以“陆游婚后情深倦学，误了仕途功名；唐婉婚后不能生育，误了宗祀香火”为由，生生拆散了这对恩爱夫妻。随后，俩人都各自组建家庭，唐婉嫁给越中名士赵士诚。

　　十年后的一个春日。陆游游园与唐婉及其改嫁后的丈夫不期而遇。虽时过境迁，但刻骨铭心的爱情岂能被时间遗忘。正当陆游打算离开的时候，唐婉征得赵士程的同意，差人给他送去了酒菜。陆游触景伤情，怅然在墙上奋笔题下一词——《钗头凤》。唐婉见之，感慨万千，一病不起，终因愁怨难解，郁郁而终！病中，唐婉提笔和词一阕《钗头凤 世情薄》。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陆游）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唐婉）

　　晚年的陆游每年春必往沈园凭吊唐婉，每往必寄情于诗词，后来就干脆住在沈园附近。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飞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75岁作）

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香穿客袖梅花在，绿蘸池桥春水生。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

（81岁作）

城南亭榭锁闲坊，孤鹤归来只自伤。尘渍苔侵数行墨，尔来谁为拂颓墙？

（82岁作）

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84岁、去世前一年作）

　　陆游享年85岁，存诗9300多首、词140多首。他的诗词兼具李白的奔放和杜甫的悲凉，尤以爱国情怀影响后人。他为官半生，仕途坎坷，但所到之处，必殚精竭虑，鞠躬尽瘁，更为后人称颂。

敬仰陆游！他虽婚姻不幸、仕途不顺，但他并未一蹶不振，相反，他忧国忧民、至死不渝。他是那个时代的英雄！

初六晚上。宁波

　　微雨。宁波老外滩。

初七。舟山桃花岛

　　一早醒来，雨停了！一推门，一股清新润湿的空气扑面而来。虽然还没见到太阳，但心已先晴朗了许多。

　　桃花岛。一个多么诗意的名字，一个引人生发无限遐想的地方。一看到它，你是否想起了金庸笔下的桃花岛，想起了那个古灵精怪的黄姑娘？

　　于我，想到的则是桃树满山，勃勃生机；桃花满枝，灼灼动人。有风吹过，落红飞舞，桃花拂面。

苏州人氏唐伯虎《桃花庵歌》跃然眼前。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花，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就像晋人陶渊明一样，唐寅的世界里也有一个桃花源，或者换句话说，诗意的桃花根本就是世代文人的精神寄托。

　　上岛后才知道，桃花岛上无桃花。

志书记载，先秦隐士安期生曾在此采药修道、开炉炼丹，尝以醉墨洒于山石上，遂呈桃花纹，奇形异状，宛若天然。故石称桃花石，山称桃花山，岛称桃花岛。

桃花岛上虽无桃花，但岛上礁奇石怪，碧海金沙，山势起伏，幽涧溪洞，山花烂漫，林木葱翠，风光旖旎，美不胜收。

　　每个男人心中都曾有过自己的武侠梦。在梦里，武功盖世，仗义天涯。我们都曾笃信，我们在哪里，正义就在哪里。

　　幼时的眼里只有武。做梦就做飞檐走壁的梦，水上漂、云中燕、草上飞，踏雪无痕，百步穿杨。“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哪有不平哪里有我。

　　岁月变迁，沧海桑田。长大后才发现，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真正的高手，摘叶为刀，捡枝作剑，无招胜有招，无所不至，无坚不摧。

　　说到底，侠义的精神并不是高深的武功，也不是风雨的江湖。我们想要的只是求真、向善、上进的君子品行和面对困难、从容生活的智慧和力量。

初八。东极岛

　　东极岛。大陆东端，身处大海，四周被黄海包围，有4个岛屿和128个岩礁。

韩寒在这里拍摄《后会无期》，而声名大振。

　　入住民宿美栈 星辰。

　　老街——浓厚、纯朴的渔家风情。

　　渔民画是东极岛独特的渔民艺术的一朵奇葩， 它以蔚蓝的大海为背景，以渔民的生产、生活为题材，既没有传统民间艺术的平实，也没有学院艺术的规范，而有着大海的自由随性，个性鲜明。

　　璇儿选择东极岛，因为这里是全国最早看到太阳升起的地方之一。在清晨感受全中国第一缕曙光的到来，想想就觉得惬意无限。

但天公并不作美，岛上一直阴云密布。天气预报说，第二天仍然是阴转小雨。

爱女心有不甘，我们做了两手准备，我又在夜里起来多次，观察天气情况。直到早上，天上仍然阴云笼罩，地上也一直湿漉漉的。爱女还是心有不甘。生活就像维纳斯女神，美丽，而遗憾。

　　有多少酒瓶，就有多少个故事，就会有多少种人生。有的甜蜜，有的苦涩，有的绵柔，有的辛辣。其实，我们爱上的不是酒，而是端起酒杯，将心事一点点融入酒中，一饮而尽。你随意。故事随风。人生随分。

初九。杭州

　　杭州临安御街。

初十。归途

　　杭州火车站。

　　家。

给妈妈打了一个电话报了一声平安。

——餐桌上有下午刚包的饺子。晚上早点休息。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有妈的生活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