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皮袄

郑光四

<h3><br></h3><h3>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休探亲假时,父亲问我当兵的地方有没有滩羊皮,说这种皮子的毛有九道弯儿。那时我刚到平凉不久,不知滩羊是怎么回事儿。但我知道父亲是该有一件皮袄了。</h3><h3> 那时在我们家乡,上年纪的人都要有一件皮袄,因它风打不透,最能御寒。<span style="line-height: 1.8;">记得祖父的皮袄是托北京表伯买的,父亲和祖父都认为表伯是很有能耐的人。皮袄捎来那天,年幼的我记住了祖父试穿皮袄时满意的神色。那件带大襟儿、侧面扣袢的老式样儿皮袄,祖父一直穿到离世。</span></h3><h3><br></h3><h3> </h3><h3></h3> <h3>  回部队,我注意着滩羊皮的事。后来我知道了,滩羊是黄河流经的银川中卫一带的特产。这种羊吃着黄河滩上沾着盐碱的草,喝着黄河的水,从小生长在黄河滩上,所以叫滩羊。这羊肉质鲜美,皮毛更是皮中珍品。二月龄的羊、毛已长到四指、毛穗呈九道弯儿。这时鞣制好的皮毛轻薄柔软,洁白顺滑。轻轻抖动,九道弯儿的毛穗儿泛起一片细碎的浪花儿,非常好看。据说缝一件袄要用八张皮的。</h3><h3> 平凉毗邻宁夏固原,有不少回族民众集居的村落,历史上就有鞣制皮革的传统。那时市区有集体制的制革工厂,更多的是乡村的家庭作坊。他们加工滩羊皮,也加工本地和固原产的同类的羊皮。这些加工好的皮子是被叫作二毛皮或二毛子的。黄河滩羊的二毛皮,毛根清爽少绒,毛穗更显柔顺亮泽;平凉羊的二毛皮的毛穗,毛根绒要密实些;而固原羊的二毛皮,毛穗儿较长、近皮段直、弯曲集中在末端。后两种也都轻薄柔软,都能抖出层层浪花,外行人对三者是分不大清的。平凉、固原一带羊产的二毛皮,也是非常难得的上好皮料。</h3><h3> </h3><h3></h3> <h3>  卖二毛皮的多是跑单帮,连队有时也去这种人。乡村打扮,戴一顶白色小帽。臂弯里夹一两卷皮筒,神秘地踅进院子,解开皮筒来让人观看。往往围观者众,购买者少。即使达不成交易,推销者也不失望,谝会儿闲传,走开另寻别处。</h3><h3> 我为亲戚买过两件皮袄捎回家乡,都是在连队伙房前达成的。不过不是二毛,是平凉特产的老羊皮。它毛长绒密,一把抓不透,忒抗冻实用,但欠轻薄。</h3><h3> </h3><h3></h3> <h3> 给父亲买滩羊皮袄的事,一直没有实现。<span style="line-height: 1.8;">直到 八二年九月接到调离平凉通知后,才想到我的愿望,于是荒忙地搜寻。在一店铺里,发现挂了几件皮袄,是过膝以下的长款,黑棉布面料、棕色绒领略显古朴,毛色挺好,轻轻一抖毛穗泛起洁白细碎的浪花,我也满意。但我又不全信店员黄河滩羊皮的说辞,总觉象平凉地羔羊的二毛皮。好在是成衣,省事,回家即可上身。当即选了一件买下,当天就寄给父亲。</span></h3><h3> 父亲在公社教书,冬天里穿上儿<span style="line-height: 1.8;">子从远方寄回的皮袄的心境,我只有想象和猜测了,那一定是自豪的。母亲特意用蓝色凡尔丁布做了衬,缝在皮袄里,用来保护那些毛穗,只是在下摆处,才露出些洁白的穗花。</span></h3><h3> </h3><h3></h3> <h3>  我曾想,父亲的皮袄在全公社许是最好的了,想到这些我心中当然美滋滋的。那时我还是有些虚荣心的。第二年春天探家时的一件事,更加印证了我的这个虚荣。</h3><h3> 我在县城看到陈局长穿的一件皮袄。陈局长是老干部,曾在我们公社任职多年,人很耿直,孩子都有出息,在县城里很有名气。我有亲戚在他局上班,那天去亲戚家串门,恰巧陈局长也在。见他放沙发上的皮袄,我随口说:真好!他说:滩羊皮,看看吧!看得出,局长非常喜爱他的皮袄。我打开来细看,蓝色涤卡面和棕红色绒领确实考究,里面毛穗洁白,也细密柔顺,但以我浅陋的知识判断,这滩羊皮袄皮毛的产地,应比父亲的那件距宁夏黄河滩还要远些。当然这只是判断,不能说透,怕是扫了人家的兴致。</h3><h3> 在三月末的天气里,陈局长穿着敞开衣襟,露出洁白毛穗的皮袄,应该有些热了,但他心里一定是自豪的。</h3><h3> </h3><h3></h3> <h3>  这些年,父亲已不再穿那件皮袄,而是以更加轻便的羽绒服御寒。父亲已经九十一岁高龄,可身体仍然硬朗。日常生活的一切都不愿意叫我们帮助,每天的功课是步行四、五里路,抄三四小时的报刊。他是在努力锻炼自己的身心。</h3><h3> 四年前他叫三弟把皮袄捎给我,我清楚他老人家的心思。知道我这些年日子过的平庸而勤谨,却唯独怀念从军的岁月,他是叫我把这袄作为平凉的纪念保存的!</h3><h3> 父亲这件历经三十多年风霜的皮袄,毛穗已经泛黄,面料和绒领已显陈旧。我查询了很多方法,想自己给它翻新,结果都不是我能力可为,怕弄巧成拙。只有打开箱子,把它和母亲三十多年前亲手给我缝的、一直舍不得穿的棉衣放在一起,压在箱底。</h3><h3> <span style="line-height: 1.8;"></span></h3> <h3>  可我仍然抱有一个心愿,等我闲暇下来,要选一家手艺好的衣店,把这件皮袄翻新一遍。换成高档些的面料、换上时髦的领子、把毛穗漂制的洁白如新,轻轻一抖,即可泛起细碎的浪花。</h3><h3> 在某一天,即使是不那么寒冷的时候,我也要穿上父亲的这件皮袄,敞开衣襟,露出如浪花般的毛穗,到外面走一走、转一转。</h3><h3>2019/02/07</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