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怀英

水冰月

图文：水冰月

此刻，大年初一的晚上，一家人围坐在火炉旁聊着天，炉子上的铁壶里咕嘟嘟的冒着热气，暖暖的灯光下，一家人喜气洋洋，婆婆的脸红彤彤的，灿烂的像个孩子一样。

外面的鞭炮声声，一阵一阵的彼此起伏，山的那一边也偶尔会升起一朵朵礼花，山村的夜是安详的，深情的，充满着朴素的暖和良善的人情味。

夜色中，院子里灯火通明，家人分成了两拨，一波在客厅看电视，另一波在伙房里打着牌烤着火。

我是那个最无聊的人，这一家人唯独我不会打牌，也难以融入其中，一杯茶，一个人，在热闹中安静着，很享受眼前的一切情与景。

推门出去，看满天星光闪烁，干净的如孩子的眸子。

邻居怀英家亮着灯，我不由的往她家的方向走去。

怀英，一个八十多岁的聋哑老人，按村里老张家的辈分来说，她叫我婶婶。那些年，我每次回来，她都会来家里玩，虽然听不到我说什么，但她总是一个人很开心的自言自语：绷清哇（冰清）绷清哇的叫我。然后一会儿摸摸我的衣服，摸摸我的头发，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个老人，我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和心情。心疼有加，无奈有加。

怀英七十多岁的时候还在种庄稼，佝偻的身子，拄着拐棍，背着比自己身躯还宽大的背篓，头上缠着一层又一层的头巾，脸上的皱纹像刀刻的一样，时间在这个老人身上既无情又永恒。

记得有次回家，我给怀英买了一双棉鞋和一顶帽子。她开心的像个孩子一样，拍着巴掌一遍又一遍的叫着绷清绷清。第二天她拄着棍子提着一袋子皮蛋叽叽嘎嘎蹒跚着从她家到我家，非得让我带着，我不要让她自己留着吃。她急坏了，嗓门更大了，比划着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婆婆说你收下，不然她不开心，这是她的一片心意。我点头拍着她的手说谢谢，她开心的笑了，露出一拍整齐的牙。

那个时候，怀英身体很好，尽管腿脚不好，但活儿不耽误干。孩儿他爹一直说：你看人家怀英 ，那么大年纪了，还一口好牙。

自从怀英的老伴三年前过世，怀英就整个人一下子变了样，一年不如一年，每次回来经过她家门口，看到坐在门槛上的怀英目光呆滞，神情恍惚，我叫她，她也没有任何反应，再也叫不出绷清了。偶尔我也会逗她，她声音低沉，咿咿呀呀，更听不懂她说啥了。她拍着腿，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这一句话，我分明听清楚了一个字：痛哇，痛哇。

婆婆说，怀英的儿女们都没人管她，只有他的二儿子守着她，二儿子一边打工，一边种庄稼，一边照顾怀英。对于一日三餐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这些年，总是婆婆给她送饭。

昨天，大年三十，婆婆又去给怀英送饭，我也跟着去了，昏暗的灯光下，怀英耷拉着脑袋坐在窗户下，床上凌乱不堪，桌子上一只空碗里干巴巴的粘着一片菜叶子，一包达利园小面包还有几个酸奶散落了一桌子。

婆婆把饭菜给她倒在碗里，拉着她的手放在碗边，把勺子递给她，她摸索着一勺一勺的往嘴里送着饭。怀英眼睛已经看不见了，胃口依然很好，那口牙也一颗还没掉。

怀英不认人了，连我婆婆也不认识，更别说绷清了。突然间，心那么疼，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我提高嗓门叫她：怀英，怀英。她没有一丝反应，怀英老了，看不见了，不认人了。

过年这两天，怀英的儿子一直和我们一起吃饭，所以每顿婆婆都会给怀英送饭。午饭，婆婆端着一大碗汤饭，我和孩儿他爹跟着，走进怀英家，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怀英依然窝在床边，耷拉着脑袋，婆婆拉她起来，递给她拐棍，她杵了半天，扶着婆婆都没站起来，孩儿他爹抱着怀英从床边到窗边的椅子上，把她放好，勺子递给她，她大口大口的吃着饭，几分钟功夫，一碗饭吃了个精光。

她吃完，用衣袖抹了抹嘴，摸索着桌子上的面包和酸奶在空中舞着，她想把她仅有的给我们吃，怀英神志不清了，但她依然懂得回馈，用她仅有的。

走出怀英家，我很久没有缓过神来，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这个手脚不便的老人，这个意识全无的聋哑老人，如此孤独无助的老人，该怎样度过余生的漫漫长夜啊？

人间孤独，最大莫过于老年的孤独。

站在怀英的窗前，看她佝偻着身子，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坐在窗前，像一蹲雕塑，又像一张揉皱了的旧报纸。她一动不动，我的心痛了又痛……

抬头看，星辰依然闪烁，如孩子的眸子，山的那一边又升起一朵一朵的礼花，炮竹声声，山村的夜此刻有些从未有过的寒。

怀英啊，多想再听你叫我一声“绷清”，多想再看到你拍着巴掌叽叽嘎嘎，露出一排整齐的牙。

然而此刻，窗下的怀英耷拉着脑袋纹丝不动，如门前的那棵老树上风干的枝桠，迎来了每个春秋，却煎熬在来日的冬夏……

窝在床上的怀英，一只脚没穿袜子，听她儿子说她的脚起了一层旮瘩，还发烫，所以，大冬天里铺着席子光着脚。

桌子上凌乱的食物和碗里的剩米粥

婆婆叫怀英起床吃饭。

婆婆给怀英穿鞋。

婆婆给怀英盛面条。

怀英大口的吃着面条。

春节期间，冷清的农村。

编后语：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心情非常沉重，关于养老及扶贫一直都是我们国家一直努力在做的事情。表面上貌似到了位，村村通公路，危房变新房，但真正该扶持的是人心，留守儿童，孤寡老人的持久性关爱才是更应该要做的事情。愿天下老人都能有个好的晚年，好的归处。

注：封面老人照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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