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母亲过年

远离尘嚣

　　过年，对于我们，已经越来越淡了。但是，对于81岁的老母亲来说，一直都是特别重要的事。几十年来，她老人家已经习惯了年前忙忙碌碌搞卫生，年中热热闹闹吃大餐、聚大会，年后依依不舍送亲朋的那种“过年”。少了每一个环节，她都会不习惯、不舒畅、不开心。

2016年调回家乡工作之后，连续两年的春节，我都是在老家过的。第一年陪着父母，第二年陪着母亲，都是一家三口一起陪同。今年情况非常特殊，女儿去了泰国读书，春节假期短，选择留在那里过年；妻子在阴雨绵绵的寒冬感冒不断，因此留在赣州过年。如此一来，我该怎么办？

那些天，姐姐们分别做母亲的工作，邀请她去自己家过年。甚至，研究去小姐姐家时，考虑到母亲腿脚不灵，还安排了外甥开车接送。但是，母亲始终闷闷不乐，她强调要守房子要给祖宗上香要给父亲“送吃的”等等理由。说来说去，就是不愿意去任何人家里过年。

我懂母亲的心思。父亲去世以后，母亲成为这栋三层小屋唯一的主人，肩负着守护家园传承亲情的重大责任。在这里，她能想起和父亲千辛万苦拆拆建建房子的所有情节，能够感受多年以来这栋房子里发出的所有欢声笑语，能够通过和父亲遗像的喃喃对话，絮叨自己的生活细节，增加努力生活的勇气和力量。在春节这么重要的节日里，与其说不愿意离开房子，不如说不愿意离开父亲。

在我犹豫之际，接到了关于春节值班的电话。作为本地人，我已经连续两年春节值班，这第三年依然责无旁贷。于是，我决定留下来陪伴母亲，同时完成值班的任务。感谢妻子给予了最充分的理解。这个春节，是我结婚以来第一次夫妻异地度过的春节。而且，一家三口，在隔山隔水的三个地方。

听说我留下来过年，母亲心头的阴霾一扫而光，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她连声道好，埋头扎进过年的筹备中。姐姐们齐上阵，把房子特别是厨房的卫生搞得一尘不染，把过年的食品全部准备好。

大年三十，我从8点半到12点、2点半到5点半，一分钟不差地值班完毕，伴着夕阳驱车赶回通天村吃年饭。

傍晚时分的通天村，突然进入喧闹的时刻。鞭炮声此起彼伏，伴随着一声声脆响的“炮响”、一片片绚烂的烟花，把小村庄的年味调到最浓。

母亲虔诚地点燃香烛，祭拜祖宗，和父亲隔空交谈。然后，开始布置年夜饭。母子二人的年夜饭非常简单，无非是一盆涮鸡、一碗黄糍烩肉丸。母亲按照几十年的惯例，摆了8套碗筷，装满8碗年汤。这是专属于父亲、母亲和我们六个兄弟姐妹的共同的筵席。在母亲心里，无论谁身处何方，此时此刻都坐在这张圆桌旁，抢着鸡腿、夹着肉丸，欢声笑语、喜气洋洋……

母亲把上席留给了父亲，在旁边的靠背椅子上坐下来。一边说，为什么把腰弯下都这么困难了。我说，您老人家已经81岁了，能够这么康健已经是我们做儿女的福气，新年到了，祝您健康长寿长命百岁！说完，我用米酒敬母亲，母亲轻轻地呷了一口，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突然觉得眼前的母亲，像极了慈祥的老外婆。想起外婆，心头一惊，这才发现排行老幺的我已经年近五十，开口叫我“舅爷爷”的孩子已经有七八个，而大姐大姐夫都已经退休。什么叫做“逝者如斯夫”，什么叫做“岁月不居，时节如流”，答案深藏在母亲深深的皱纹、直不起的腰身、走路只能迈出鞋子那么大的步伐中，只有心静的人们才能读懂……

陪着母亲吃完年饭，收拾碗筷，唠唠家常，很快到了春晚播出的时刻。帮母亲充好暖手袋，陪着老人家坐下来。电视里人很多，很热闹。电视外只有母子2人，但是依然热闹。母亲的视力很好，坐得远远地却能看清楚电视上的演员，这个像村里的某某，那个像娘家村里的某某。我一边戴眼镜一边说，不戴上眼镜都看不清了。母亲说，你就是看多了书。母亲又说，还是水秀给的鱼肝丸好，吃了眼睛亮堂。

岳云鹏、孙越的相声开始后，母亲说，这两个“肥牯子”长得很像。母亲对他们说的不感兴趣，便絮叨村子里发生的事情。某某家新盖了房子，某某家回来了新媳妇，某某老人生病了，某人孝顺，某人不孝顺……

我认认真真地陪着母亲看电视，接过她的话茬，发表一些自己的观点。春晚早已不是当年的春晚，我们也不再是当年的我们。但是，这样的夜晚，依然充满温馨充满思念充满仪式感。

接近十点，母亲的话题越来越少，声音越来越小。她问，怎么没有看到那个像华子一样的演员。我知道她问的是冯巩。碰巧之前看到娱乐新闻说出演了33年的冯巩今年不出席春晚，我便告诉母亲他不会来了。母亲有点失望，又有点放松。母亲平常的作息时间就是10点休息，我不能让她改变，便说，不看了吧，姆妈。母亲立即说好。我把电视关掉，把春节红包塞到母亲枕头下，说，小时候都是父母给我们压岁，现在轮到我们给您老人家压岁了。母亲开心地笑了，露出一口雪白的假牙。

新年快乐，亲爱的母亲！因为有您，这个新年很快乐！年年有您，年年新年都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