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故乡才知味

风吟

　　

一

久未在织金过年，那熟悉的年的味道，便在异乡的岁月里日渐淡泊。我不甘于她的消失，终于在混凝土森林的写字楼里，幡然感悟自己对故乡的不敬，那些儿时过年的一幕幕涌上心头，于是决定无论如何，今年也必须回乡过年。

小时候盼过年，因为过年可以不读书不上学，可以有新衣服压岁钱。记得那时父亲还在，家父当然是过年的主角，一家人在他的铺排下，紧张而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年前的准备。

随着年的临近，年味在织金的大街小巷中弥漫且日渐浓厚，伴随年猪渐渐稀疏的嘶鸣，各家熏香肠腊肉的、杀鸡宰鸭的、做八宝饭水八碗的、做汤圆引子滚米团芯子的，打粑粑磕米面的，林林总总忙忙碌碌，一城人便在这微醺的风里迎来期盼已久的过年。

腊月三十合家团聚，这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无论你是达官显贵还是平头百姓，不论你近在咫尺还是天涯海角，织金人的习俗就是回家过年。此时从四面八方归来团聚在一起的家人们，在七碗八碟的美味佳肴和隆隆的鞭炮声中推杯换盏，共同迎接新年的到来。其实，在织金过年已经不只是团聚那么简单了，而是家人们渴望了一年的亲情，必须要经过这个仪式才显得圆满。

三十过后是大年初一，织金的老街上天下第一的财神庙在爆竹声中迎来第一拨香客，这座大约在康熙初年就已存在的古建筑，高达四层的纯木结构居然未用一颗钉子，且恢宏大气精雕细琢，和高高南山上威震八方的南门塔一道，是我们小城织金的象征。到财神庙祈福，是地道织金人过年的必须程序，庄严的财神庙在儿时的记忆里巍然屹立，多年的香火熏得它满身黢黑，但越发透出建筑的悠久与厚重，是织金不可多得的历史文物之一。

在贵州冬季漫长而阴郁的日子里，人们渴望春阳将霾雾一扫而空，所以用期待的心情聆听着春天的脚步，不知不觉间虽春寒料峭，但贯城河边的垂柳已现一抹新绿，大府头也早已红男绿女熙熙攘攘。初一逛大府头是各家各户新年迎春第一等要事，早上吃完汤圆，男女老幼便纷纷走出家门，涌入当时觉得宽敞无比的大府头，我们小孩子则穿了过年新做的衣裳蹦蹦跳跳、呼朋唤友。兴高采烈之余通过大府头的游荡，其实每个人都有小心思，就是在暗中显摆自己的新衣。

逛得差不多了，就小心的从内衣夹层拿出压岁钱，在大府头后的小东门选一家荞凉粉店吃粉。说到织金独有的用荞子做的凉粉，当然还是回龙桥头谢家的味道最好，那冰丝丝的凉粉，配臭得发灰的霉豆腐和辣椒加炒黄豆蘸水，如果再来一个皮蛋就堪称完美了。吃完荞凉粉，王幺贵家的发粑和太平桥上卯家的烙豆腐干也不错，吃烙豆腐时，为多蘸香辣可口的辣椒面，织金人多了一句调侃“六面六带撮”，这其中的乐趣是可褒可贬，只有地道本地人才能体会，每每想起这些我都禁不住口舌生津。此时如果荷包还有钱的话：炸洋芋、炸碱豆腐、滚米团、付油汤圆、甜酒粑、手撕豆腐、春卷等等数不胜数，实在是安逸得很。

有人说胃是有记忆的，所以小时候吃过的东西一辈子都喜欢，看来此言不谬，因为即使多年后品尝过各地的美食，我仍然改不了对故乡风味近乎偏执的喜爱。

吃完小吃，小伙伴们三五成群在童生桥、回龙桥、雨洒金桥、北门桥、向阳桥、太平桥、月生桥、月华桥、狗桥上徘徊；在玉皇阁、回龙庵、文昌阁、凤西书院、东山寺、夀佛寺、财神庙、紫竹庵、斗姥阁流连忘返；在响水龙潭、三潭印月、四方井、金鱼池、冒沙井、双堰塘嘻戏游玩……这些儿时的美好时光伴我离开小城外出谋生，每每忆起都禁不住潸然泪下！

啊，生我养我的故土织金，我是如此深沉的挚爱着你，走遍万水千山、经历人生百味才知晓，原来水是故乡甜，月是故乡明。

二

回家过年就是想再次体会故乡的年味。今年春节虽然大街小巷风物依旧，步行街还是一样的熙熙攘攘，各种小吃还是摆满河坎，但经过多年城市建设，小城的变化实在太大，以至于都有些陌生，尤其是织金古镇的落成。人们因为古镇的落成，不知不觉中年初一走大府头的人少了，走古镇的多了起来。

不得不说造物主是偏爱织金的，从远古走来的织金东城，大山经千万年洗礼使泥沙俱下，渐渐填平了凹凸起伏的山地，祖先们便在这块沉积的土地上耕种劳作、繁衍生息。沧海桑田中不知时光几许，忽有一天发现浮土上下，竟是一个面积达二千余亩的超级天然“盆景”。盆内沟壑纵横、怪石嶙峋，三面大山古木苍翠、风光壮美，低处茂林修竹、泉水奔涌。呀，原来我们熟视无睹的地下，竟藏有如此惊世骇俗的景观，这个发现一下子震撼了所有人。

我去过江南的园林，去过大理丽江，见过日本园林的典范——枯山水，走过无数知名不知名的古镇，它们或许有自己的独到之处，但要说天然盆景园林则非织金古镇莫属，这个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造型之美、面积之大无出其右，所有倚自然而建的人工园林在她面前黯然失色。而且不仅如此，东山寺古建筑群，鱼山藏经楼，以及织金八景的穿洞流云、吕祖仙踪、榜山东挂、神龙蛰影等等更增添了她的底蕴。同时因为古镇四周高山环伺、而盆地地势低平利于集水，以猪粑粑潭为首的三个龙潭联通了地下暗河，来自大山内腹的潭水深不见底阴森可怖，让人不寒而栗。龙潭涌出的泉水在这个硕大的盆景园中恣意游走、奔流不息，然后汇入宽阔的双堰塘，再注入织金贯城河流向远方————

于是古镇选择了最优秀的园林设计，然后轻轻剥去覆盖的泥土，最大限度保留自然，让那些沉睡亿年的岩石重见天日，并和周围高大雄浑的山体相辉映，然后引潭成河、掘土为湖，使流水淙淙缠绕其中，急湍飞瀑遍流于地，其间更遍植苍松翠柏、奇花异草，只在蜿蜒处不经意的引石为桥、凿岩为道，再置光源点缀，正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让游人扑朔迷离，仿佛不小心误入了仙界。

任何一个园林，建筑必是点睛之笔，于是造型别致的各种水榭、回廊、桥梁和亭、台、楼、阁依地理山势而建，各种别致的小院和古建散布其间，其中不乏恢宏大气的孔庙和宝桢陈列馆，还有贵州第一的超五星宾馆——织金饭店等等。山水和建筑、人文的交相辉映，让这座自然之城冠压群芳、熠熠生辉，成为中国园林史上独一无二的辉煌巨著。

身边有此美景，过年逛古镇就顺理成章成了织金人的新节目，亲朋好友扶老携幼在这座园林之城倘佯，充分享受自然和人文之美，言语之间，大家对乡土的巨变充满了骄傲。

这就是现在我的故乡，一个传统和现代相契合，一个微缩了近代中国历史的地方。随着浓浓的年味在鞭炮声中渐渐散去，织金回首，看父老乡亲的幸福日子我感慨万千。无论秦皇汉武还是康乾盛世，要说百姓的日子好过，还看今朝！

凤铃 风吟

于2021年除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