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除夕夜

龙潭里燕窝

楼下，三姑六婆正在帮奶奶梳洗换衣。我躺在床上懒得动弹。折腾了一天一夜，奶奶好不容易休息下，干嘛又要去打扰她？上周才帮奶奶梳洗过，商量着要不要把奶奶挪到厅前。听说有老人家过世前被放到祠堂，整整半年才过世。每每想到这里，我不禁毛骨悚然。

下楼的时候，奶奶的寿衣已穿上，我帮着把扣子扣上。今天，奶奶出奇地安静。她躺在那里，没有半声呻吟，任由大家摆弄着。她们说，这会奶奶已经不知道疼痛了。我摸了摸她的手，她这两天老掀被子，手露在外面都凉了。年兜、初一都是好日子，不可以哭，他们都这么说。

大家掀了几块老床板，拼在大厅左侧，然后把奶奶抱了上去。外面风大，得给奶奶盖暖和点。大家琢磨着帮奶奶测脉搏，探鼻息。我轻轻地把奶奶的眼睛合上，她躺在那里，睡得很安详。面纱蒙上，毯子也被换掉了，那样会很冷吧。

铁锅里头，金银交替烧着，一张快烧完，另一张紧跟上。我见过那样的场景，一群妇孺守在冥堂，烧着金银，哭得死去活来的。哪来那么多的悲痛和眼泪呢？小时候我很是不解。人活着好好善待就是，死后何必多作哀伤。

是奶奶的鼾声吗？我蹲在席子上，望向奶奶。她是睡着了吧，前几天她也是这样，疼过两天，用上止痛药，睡上一天一夜人反倒精神了好多。今天她一定也只是累了，她还没见上老爸呢，不可能就这么走了。

前天她轻轻松松就把我认出来了，一早就问我怎么还没去睡。你吃了没？你怎么一直蹲着呢？她握了握我的手，说我的手凉。夜里她精神满满，念叨我们要记得关好门窗，还让我帮她把房门带上。

我走过去，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手越发冰凉了。是奶奶在动吗？我再次握住她的手，我的手被一点一点轻轻地弹开。奶奶的手已经有些僵硬了。

我才不为奶奶的死难受呢。年近百岁，早晚有这么一天，无非卧床多久。只是一切来得太突然了，以为她肯定能等到老爸回来，一起过个年的。九点多，老爸刚下飞机。上周帮他订了今天的票，要是订前两天的票该有多好。要是昨天我能多陪陪奶奶，今天能守在她身旁该有多好。

下午两点老爸问起的时候，奶奶正睡着。四点左右，奶奶被抬到大厅，她睁开眼转了一下，随即安详地睡去。要不要告诉老爸这个消息呢？老爸这急性子，肯定会一路着急一路难受，可万一不早点告诉他，回家后希望落空他会不会更承受不了？谁也说不清怎么办最好。无论如何，即便被抱怨，这一次我不能犟嘴了。这是我们该承受的，谁也逃脱不了内疚、自责。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记性再差，以后每年这一天总要记起奶奶的。

除夕夜灯火要彻夜通明，每次不小心关掉灯，被她逮着总要被说一通。天快黑的时候，她总要楼上楼下巡一遍，把门窗关得紧紧的，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嫌收破烂的给价低就囤着一堆啤酒罐从五毛钱一个放到几分钱一个。打了几十年牌，卧病在床还要搓着被子当牌打。满口的假牙拿掉了，她还惦念着甘蔗。一会说甘蔗汁凉了，一会说不够甜，把我的偷懒一一看在眼里。小时候每次把弟弟弄哭，被骂的总是我。每次发零食，发压岁钱，总要先给孙子再给孙女……

对不起，还没给你发过压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