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忆事

一缕阳光

<h3>时光流逝,戊戌年已走进了它的岁尾,己亥年铿锵的脚步声正渐行渐近,在悠悠光阴的时间节点处,已人到中年的我,在冬日肃杀的寒风中独自回到故乡去。昔日印象中的故乡已较二十多年前膨大了好多倍,屋舍、道路伸展蜿蜒,就像一颗裂开的爆米花,只能通过某些细部特征分辨出她依稀的模样。故乡和许多萧索的北方乡村一样,只有在春暖花开的时节才渐变的丰腴而美丽。大街上,孩子们的欢笑和着时不时炸响的爆竹声给宁静的村庄平添了几分节日的气氛,呼吸着浓淡的火药味道,让人体会到那就是年的味道啊,这使我不禁想起我曾经的春节了。</h3><h3>一进入腊月,猪只们的生命就开始倒计时,它们要以血肉之躯为乡亲们的春节奉上丰厚的食品。在村子的开阔处,已经支起了水汽蒸腾的大锅,熊熊的火舌舔舐着锅底,宰猪的台子和挂猪的架子已经搭好。猪们极不情愿的被主人吆喝着驱赶了来,在凄厉的嚎叫声中,完成一次生命的升华。一群小孩子在围拢了观看,胆小的躲在人群后面,用脏兮兮的小手捂住了眼睛,胆大的欲近却怯的伸长了脖子。最终,他们都在期待着属于他们的猪尿脬。猪尿脬吹足了气把口扎紧,可以当做皮球玩很久,对于当时缺少玩具的乡下孩子来说,不啻为一件可心的玩物。也有没得到猪尿脬的小孩子去捡了猪蹄甲,在里面放上少许猪油,纫上一段白线绳当做灯芯,做成了一盏蹄甲灯。天色渐渐暗下来,一只只蹄甲灯在村庄里摇曳着烛火,照亮前行的路。</h3><h3>每到年节,家家或多或少都会做一些豆腐的,然后制成冻豆腐或者炸豆腐泡什么的,在熬大锅菜时作为必须的食材用以招待正月拜年的来客。做豆腐的工艺流程都是老一辈子传承下来的,先是选上好的黄豆在前一两天用水泡了,黄豆一般都是自家产的,在地块的边边角角种上那么一些,就为了过年派上用场。然后用石磨把泡好的黄豆细细地磨成浆,接下来,把生豆浆倒进大锅加一定量的水烧开了,再用瓢淘到一个水缸里,加了盐卤点豆腐。点豆腐可是一个技术活儿,盐卤加多了,豆腐就老了,口感差;盐卤加少了,豆腐做不成形,闹了笑话。父亲是会点卤的,算是把式一级的,常常是左邻右舍请了去帮忙。他不慌不忙地用一把长把的木勺伸进熟豆汁里,边加盐卤边搅拌,时时观察着豆汁凝结的情况。恰到火候的时候,就把半凝的豆汁也就是豆腐脑,倒入一个铺着纱布的长方形木格筐子里,用以滤去多余的水分,经过一段时间沥水,豆腐就成型做好了。做豆腐的时候,一大家子人人顺便可以来上一碗放了酱油、香菜和麻油的豆腐脑,算是美食了,因为是自己的劳动成果,吃起来格外香甜。做豆腐的副产品豆渣,也不会浪费,可以蒸了饼子来吃,作为一种主食之外的辅助食品。豆渣饼子闻起来一股青豆味,吃起来垫牙,反正我自小对它是心怀排斥、敬而远之的。</h3> <h3>蒸年糕也是过年必须的项目,做起来头绪繁多,往往只有年节时才做,是过年必备的食品也是年的象征。年糕吃起来软糯香甜,是由小米面、玉米面、红豆、大枣等食材糅合在一起制作而成,营养搭配均衡,是农村一种难得的美食。每年在蒸年糕的时候,父亲就给我们讲做年糕的事情,教育我们要爱惜粮食。年糕也叫“千人糕”,是经过许多人的辛勤劳动和汗水才成为我们的食品的,父亲说。小米、玉米等食材需要人种,种上了要浇水施肥,还要人来管理,最后还要收,还要把它们磨成面;红豆、大枣也需要人来种,人来管理,还要人来采摘。现在,我们也在里面付出了劳动啊。你们说,做成这年糕得需要多少人啊,人人都在里面付出了辛勤的劳动,这不叫千人糕叫什么。直到如今,我还清晰地记得父亲讲话的神态,真的,这些年总能在年糕里品出别样的甜甜的滋味。</h3><h3>过了腊月二十五,家里天天就挤满了写春联的乡邻,父亲是村里为数不多的能够写毛笔字的庄稼人。在堂屋里正中摆上一张方桌,备上两瓶墨汁,把裁好的红表纸抻展在桌子上,父亲凝神屏气、一脸庄重,让乡邻在农历书的扉页或封底找到自己喜欢的春联(每年的农历书上都印有春联),然后悬腕运笔,一气呵成。对联有贴大门上的,“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有贴卧室的,“人口平安、万事如意”的;有贴猪圈牛栏“肥猪满圈、六畜兴旺”的;也有在吊叉上写“春节愉快、节日快乐”等等什么的。不一会儿,红红的春联就晾满了屋里的地面和院子,我也前前后后忙着帮着抻纸和晾对联,在冬日萧索的空气中,小院里却充溢着欢乐温馨的气氛。不久,这些春联就会贴上村庄家家户户的大门和墙壁,为节日的故乡增添几分喜庆祥和。父亲在这几天里,家里的活儿什么也顾不上了,不但搭上功夫还要搭上几瓶墨汁,所有的时间都给乡亲们写了春联,可是,在我的印象中,每年春节我们家的春联总是写的最晚的一个。</h3><h3>大年三十到了,村庄的大街小巷清水泼街都已打扫得干干净净,路旁的电线杆上亮起了明晃晃的灯泡,花花绿绿的吊叉拖着长长的尾翼横着街迎风招展,鞭炮声此起彼伏,像一场过年的大堂会正在上演。家里的里里外外犄角旮旯也让母亲打扫的干干净净,所有的有碍观瞻的杂物都被清理了出去,对联也贴了起来,在大门口、堂屋、厢房门两侧红扑扑的映着,连院里的梧桐树上都贴了“满院生辉”的条幅,小小的院落,顿时变成了一个清清爽爽披红带绿的待嫁女孩儿,安安静静地等待着喜庆时刻的来临。</h3> <h3>夜幕渐次的降临了,清冽的空气中流淌着欢快的气息,家家烛火辉煌,香烟缭绕。过新年,上大供。在供桌上摆上精心蒸制的花馍、枣糕等食品,给玉帝、菩萨、灶王爷等诸路神仙年三十儿上供烧香,保佑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这是信佛向善的奶奶、婶子们的必修功课。更多的是,左邻右舍大家聚在一起看黑白电视的春晚,喝着小酒、嗑着瓜子,聊着节目,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电视还没有普及的中国,也算是一种“奢侈”的享受。记忆中的年三十晚上,这些常常和母亲无缘,母亲总是在深夜的灯光下给我们兄妹的新衣服、新棉鞋在完成最后的工序,订纽扣和气眼什么的。年前这一阵子,母亲白天忙其他的事情,只有到了晚上才是自己的女红时间,我们兄妹的过年衣服都是她在灯下一针一线的完成的。印象中,当我夜半睡完一觉儿在朦胧中醒来,于惺忪睡眼中看到母亲仍在灯下认真地做着针线活儿,那低头做针线的身影像一幅勾勒的黑白剪影画,永远的镌刻于我童年的记忆中。</h3><h3>整个的大年夜,鞭炮声此起彼伏,一会儿稀疏,一会儿密集,就像钢琴上弹奏着的乐曲,时而舒缓,时而高潮迭起;也好似麇集的鸟群,嘁喳着时而俯降,时而一飞冲天,那绽开的焰火,在深邃的夜空中犹如一朵朵美丽的大花,幻化出奇异的色彩。鞭炮声在交子时呈现高潮,那是对新的一年到来的祝福!凌晨三四点钟,鞭炮、二踢脚的爆裂声再次迭起,先是远远近近的三五声,遽尔多起来,就像狗叫形成的连锁反应一样,最后炸成一片混响的浓云。按照家乡的习俗,大年初一早早的起来,放鞭炮、吃饺子、给长辈们拜大年。拜年活动开始了,人们三五成群的走到大街上,相遇了说着吉祥话,祝福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康健、万事如意。我跟在父亲的身后也去拜年,迎着黎明前清冽的寒风,走在村庄熟悉的街道上,街灯明晃晃的,照射的如同白昼,天上星光闪烁,地上人影憧憧,家家大门洞开,爆竹处处炸响,竟突然感觉这个世界变得异常神圣和庄严起来,有了一种莫名的小小的紧张和激动。</h3><h3>记得村里有一户人家,每年的春节期间都会在大门洞的墙上挂一架走马灯,灯的四壁是用纸糊着的绘有春夏秋冬风景的水彩画,灯下点燃一支蜡烛,走马灯就会不停歇的旋转起来。当时觉得很是神奇,不得其解,后来随着岁月的流逝才渐渐明白。其实,生活何尝不是一架走马灯呢,于忙忙碌碌中度过四季的轮回,感受人生的酷暑严寒,年复一年。</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