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作者:李文汇</h3> <h3> 进了腊月,年味越来越浓。昨天下乡,沿途看到山里的乡亲们杀猪宰羊,打扫庭院,不禁想起了小时候在老家过年。<br></h3><h3>(一)</h3><h3>“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童年过年是从吃开始的。七十年代初,山里的日子不宽裕,吃饱没问题,吃好谈不上。唯有年关来临,老人们方把皱皱巴巴的钱袋子翻了又翻,找了又找,挤出有限的钱,到集上置办年货。鲜的买鱼买肉,干的买竹笋买粽叶。不管日子多恓惶,猪肉是不能少的,一过腊月二十,乡亲们见面第一句话就是“割肉了吗”,可见猪肉在过年时的分量有多重。倘若谁家艰窘得连猪肉都买不起,街坊邻居就会慨叹,“啊吆吆,你看看谁家连肉都没吃上啊!”同情又可怜。当时我家境况算好的,除了爷爷奶奶割个十斤八斤的猪肉,父亲怎么也得买二十斤左右;肥的炼油炒菜,瘦的留着待客,猪肋条、猪后腿,一般是年三十上午煮了让我们姐弟仨解馋,老人们不舍得吃,让得紧了,象征性地尝几口,千方百计照顾我们这些贪长的孩子。八十年代初,告别生产队,分田到了户,我家的地瓜干多得堆成垛,新的压着陈的,年年吃不完。于是母亲开始养母猪、喂肥猪,小猪仔卖了换钱,大肥猪杀了过年。父亲除了留一个五六十斤沉的猪后座,还有一挂猪下水,让全家人吃得满嘴流油,那浓浓的肉香馥郁了我们整个童年。豆腐是过年的第二大件。条件差的两三家、四五家和伙出一包,条件好的自家出一包。炒着吃,炸着吃,炖着吃,最后吃不完做成臭豆腐,一菜多吃,同菜不同味,整整吃一个大正月,经济又实惠。豆腐不能或缺的另一个理由是,年五更里包饺子,敬天敬地敬神仙,饺子馅必须用白菜豆腐的,谐音“百财都福”,寓意“素素静静”,期盼着来年人财两旺、事事顺遂。过年的第三大件是“炸货”,炸薄荷、炸椿芽,炸鱼、炸肉、炸丸子,手艺高的人家还炸地瓜、炸土豆,稀奇古怪,花样百出。那时候食用油稀罕,炸菜一般用猪油(老人们叫“大油”)、豆油(大豆油)或花椒种籽油,花生油更少见,除了吃国库粮的人家,寻常百姓见不着。来客人上“炸货”,相当尊贵和体面,客人回家后往往砸吧着油嘴好炫耀,“咱那亲戚真不赖,动了‘炸’了!”或者是说“走了油了”。炸菜的活计大都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进行,老人的说法是白天人来人往不清净,怕惊了油,炸不漂亮。其实后来想一想,炸菜是个仔细活,需要静心又凝神;更重要的是那个时辰我们这些“馋嘴猫“都已进梦乡,免得滴宁老人们。明早一觉醒来,“炸货”不是吊上了房梁就是束之了高阁,我们只能望梁兴叹,垂涎涟涟。除了菜肴丰盛,面食的种类也好多。白面大馒头,肉渣粉条大包子,防止吃肉吃腻了,老人们还要摊点玉米面煎饼、蒸点窝窝头,假若再把玉米糊糊里加上点地瓜面,煎饼、窝头柔软劲道还有点甜。心灵手巧的女老的还抽闲把控地蒸发糕、做哚嗒、包粽子,红枣点缀的花馒头,先供祖先后解馋,五谷杂粮,粉墨登场,好吃又好看!</h3><h3>(二)</h3><h3>美食饱口福,新衣来养眼。虽说是“一件衣服轮流转,老大穿了老二穿”的年代,可是只要有一线希望,老人们都会给孩子们扯几尺花布或者迪卡布,做一身新衣裳,漂漂亮亮过大年。女孩子打扮得花红柳绿,再配上几尺红头绳,美得不要不要的;男孩子尽管不是蓝就是墨,色调单一,毕竟能罩住穿了半冬的破棉袄老棉裤,防止棉花套子外露,让人看见了笑话和打趣,“嗳嗳嗳,小啥子啊,你的‘大油’出来了!常言道,“人要衣服,马配鞍”,在穿衣打扮上,小孩子们好打发,大姑娘、小伙子却郑重得多。春节到邻村去看戏,元宵节到街上去观灯,除了自信和体面,还有一项重要任务是相亲。如果春节后再去走丈人、看婆婆,那更是打扮了又打扮,照巴了又照巴,唯恐哪里有闪失,留下了终生的大遗憾。大姑娘走婆家,花包袱里除了搓脸油(牌子‘红梅’或‘宫灯’)和针头线脑,鼓鼓囊囊的是做了一年的新鞋新袜新鞋垫;鞋子是那千层底,爬山过坎不硌脚;袜子是那高筒带底的棉线袜,室内也能偶尔当鞋穿;最是鞋垫见功夫,红红绿绿把那女红纳,图案有的是“红双囍”,有的是“喜鹊登枝”,梅兰竹菊也不少见。倘若婆婆家小叔子多,弟弟们也能把未过门嫂子的光来占,一人一双新鞋垫,恣得合不拢嘴把那新媳妇盼。小时候有首儿歌这样唱“小麻雀过河崖,过去河崖一口屋,有个小孩在屋里哭。你哭的啥?俺娘不给俺找媳妇。找媳妇干啥?做鞋做袜,通腿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唱的半大孩子想娶媳妇的动机和心里话。</h3><h3>(三)</h3><h3> 吃穿无忧了,玩更是花样繁多。农家少闲月,腊月人不忙。劳作了一整年,大人孩子们平时很少能凑一块,年前年后约到一起打打牌、下下棋,文明又有趣。牌技高的打“够级”、打“升级” ;略逊一筹的来“排火车” 、“五十K ”;个别耐不住寂寞的“斗地主”,打底钱也不过是块儿八角穷乐呵,与赌博有天壤之别。那时候没有篮球场和健身器,最吸引人的运动项目是男女青年在街上“打褚”(搞不清到底是哪个“褚”),工具是一个用棉花和棉线缠成的比拳头略小的圆圆球(俗名叫“行头”),为了增加球的弹性,球中心一般放上鱼眼珠、盐粒子或者酸枣仁;为防止棉线脱落不禁打,圆球外延还要用结实的丝线连,好看又耐玩。玩法是十个人左右分成两拨,五六个人一伙,一方攻,另一方守。攻方选一个身高力壮的棒小伙,先把球抛向半空,等球自由下落至头顶侧上方时,抡起臂膀,用手掌将球全力拍向远方;守方严阵以待,前后左右四散开来,等球从对面飞来,大伙左腾右挪,前扑后仰,争先恐后地去接球。如果球在空中飞行时被抓住了,则攻方失利,守方胜利,攻守换防。如果球没抓住,落地了,守方再选择一个接球功夫好的到攻方一侧,同伙在球落地的地方用力扔向对面,接球的同伙抓住了,算是将功补过,攻防换位;抓不住,攻守继续。抓球的动作有一个专用术语叫“抓脑”,此人技术要好,是一方的灵魂人物。我们那时“抓脑”最好的当属一位姓韩的叔叔,他“老人家”尽管是左撇子,但手脚麻利,脑瓜子好使,百米之外“抓脑”如囊中探物,轻而易举;大家都争着和他一伙,赢多输少,成就感十足,当然也有女观众们的啧啧称赞和羡艳。再小点的屁孩子,高级活动凑不上边,只能“藏捂眼”、踢毽子、放鞭炮,自娱自乐。鞭炮大的不敢放,“二起脚”、“大雷子”更不敢触,湖南“浏阳”产的小鞭炮是他们的最爱,美其名曰“小桃节子”,颜色艳,响声脆;胆子稍大点的,有时用手指甲掐住鞭炮屁股放,也往往是有惊无险,笑声连连。小姑娘们大小鞭炮都不敢碰,只能到晚上燃放 “滴滴金”(用黑火药和金属镁等搓成的纸捻子,外面染得花红绿墨),耀眼的火花点亮了星空,照亮了女孩子绯红的笑颜。鞭炮声声,辞旧迎新,驱除了上年的烦恼和不快,迎来新春的祥瑞和福泰。正如王安石他老人家写的“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h3><h3>(四)</h3><h3>在鲁中山区过大年,除了吃穿玩乐,还有几项神圣的仪式最重要,分别是“照厅”、祭祖和走亲访友。照厅的时间是年三十晚上,一家人吃过团圆饭,聚拢到大门口,男主人点燃早早准备好的谷子秸(有时也包上芝麻秸,寓意芝麻开花节节高),老人孩子来烤火。火光熊熊,照亮厅堂,映红日月,温暖着人们的身心和笑脸。为了让孩子们茁壮成长,大人们总是抱起小孩子来烤腚,边烤边念叨“烤烤腚,烤烤腚,三年不生病”,逗得四邻八舍忍俊不已。 秸秆着到八九不离十,一定让它自己倒,老人孩子不能戳,有个说法是,秸秆倒向哪个方向,哪个方向的庄稼就丰收,当然大人们都是盼着自家哪个方向的地多往哪倒。再一项庄严肃穆的事宜是祭祖,又叫“请家堂”,时间一般从大年三十到来年的正月初二(有的人家到初一,比如口镇陶镇村的老陶家,据说祖上出过知名武将“陶大将军”,有功德,请家堂可以少一天),按家族大小或血缘远近,同族同宗聚在一块,把祖宗八代的排位都摆上;供桌上鸡鸭鱼肉,瓜果梨桃,林林总总,满满当当;只要是自立门户的人家,都要来参与,贡品多少不限,态度虔诚即可。这既是对祖先的怀念和敬仰,更是同族人之间交流情感凝聚人心的机会和场所,仪式感很强。各家的排位上方都悬挂一幅古朴的中堂,中间的画作通常是古代的深宅大院,两边的对联大抵是“忠孝持家远,耕读(诗书)继世长”,是对中国几千年农耕文明的最好凝练和发扬。初二下午,在鞭炮声中把先人们送走,接着就是走亲访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背包袱,挎笎子,拿点心,带干粮,大街小巷,熙熙攘攘。依照长幼和亲疏,先看姥姥、姥爷和舅舅,再看姑姑和姐妹。“待要走,三六九”,新亲戚走动更讲究,新女婿走丈人,新出阁的姑娘回娘家,不是初三就初六。那时受生活条件所限,家家户户的年货不充裕,都盼着亲戚朋友早点来,一者饭菜新鲜,再者以示尊重。正月初六以前来最好,初七初八也凑合,过了初七和初八,来了也常常不受主家待见了。有句顺口溜“亲戚来到那初五六,也有酒来也有肉;亲戚来到那初七八,没有东西叫你喝(ha)”,话粗理不粗,也是那时的真实生活写照。正月十五,看完花灯,吃罢元宵,农历新年就算画上了圆满句号。正月十六,三阳开泰,天气转暖,大人们开始下地干活,孩子们背起书包上学,新的一年又在乡亲们的辛勤劳作和孩子们的朗朗书声中憧憬启程了!</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