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劫

兰心

　　总觉得应该为我经历了兵荒马乱的长发写点什么，却又不知从哪里写起。一切都如同梦一般，缺乏真实感。

六月是一个百花绽放的季节。花圃，路边，田野间，所有的花都尽情诠释着生命的意义，热情而努力。夏的妖娆与灿烂随处可见。我喜欢着这样的夏天，一如喜欢那些如同夏日一般灿烂的日子。每每欣喜于这样的喜欢中，日子便过得云淡风轻，舒适安逸。

长发多年，长及腰际，或随意披肩，或盘发成髻，或随手辫成粗粗的辫子，或成为各种帽檐下风情潇洒…… 每每总能引得别人羡慕的赞叹: 多美的长发！于是，愈发坚定，即便每次梳洗总会花费很多时间，此生也必不会随意剪去长发，除非华发之年。

然而人生终是不如意事者十之八九。似乎忘记了从哪天开始，头总会莫名的痛。因是阵发，便也并未在意，心想：头疼脑热的，谁人不会。大概过几日便好了也未可知。谁料这种侥幸并未如愿以偿，之后日复一日的痛，并伴随视力模糊，我只好去医院做检查。不得不说，现代医疗设备的确先进，人在仪器面前如同玻璃人一般的透明，脑部肿瘤被清晰地扫描了出来。医生说:“开颅手术，这是唯一地治疗方案。” 我哑然。这便意味着我将失去我长久以来不能舍弃的一头长发。我想:许是老天妒忌我长发的美丽，刻意为之吧？有人劝慰说:“没关系，头发是可以再长出来的。”然而，一想到这样的舍弃，终是无法释怀。

　　大概，世间万物，若你真正懂得珍惜，便是明白它的即将离去。等待手术的那段时间，我加倍珍爱与呵护它。每天梳理时也不再那么肆意，总会极小心的对待每一缕青丝。每每对着镜中的自己，看着梳子从长发间滑过，便犹如走过那些曾经美丽的时光。突然明白，凡世间美好之物总是无法长留的，无论你如何努力。就如同多年后的相逢；如同我们的青春；抑或如同我们曾经目睹的所有美丽，即便是用怎样努力的方法去挽留，终究是无法逃脱被岁月，被时间改变的命运。而我们，却只能面对。

　　去北京的前一天，我终究是过不了心里对于失去长发的坎，无法面对即将发生的这场长发浩劫，觉得得留下点念想方才会有些许的安心。于是，去美发店让理发师小心地剪下一长段来，留存。或许会成为失去后还能触摸到的一点点回忆。

住进医院的第二个午后，北京的天气闷热且没有一丝风。病房里安静极了。进来一位着蓝色长褂，瘦且个头不高的男子，单肩背着一个工具包，歪斜着头看了看我的床头卡，漠然问到:“你是31床吧？明天手术。过来剃头了。”听口音大概是四川人。剃头师傅言语不多却让人觉得冰冷彻骨。我木纳的跟过去，被围上围单。剃头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技能应该更是熟能生巧。师傅动作娴熟，利落。电推子嗡嗡作响，起落之间，我的头发便一缕缕的掉在眼前的围单上，之后是两把电动剃须刀同时在头部旋转的声音，滋滋的剃发声显得尤为刺耳！一股股寒意从头凉到脚。

我是真的被剃头了！

很快, 师傅熟练地卷好围单:“好了，可以回去了！”摸着瞬间变的光秃秃的头，脑子一片空白。默然回到病床上。我的长发！多年来被我珍爱和陪伴我的长发就这样成为不知被扔到何处的垃圾了！想到这里，眼泪便簌簌往下落。

……

如今，头发是又长出来一些了，茂密如初，却只有一寸来长，自然没有了当日的模样。常常会翻看以前长发的照片，觉得比拥有时更加的美丽，不免心生悲凉。如今回想，曾经花费时间和精力去呵护它其实也是一种幸福，一如失去了健康，才发现原来忙碌也是一种幸福一般。因此便多了更多的怀念。

这让我想到了很多。譬如，亲情，友情，爱情……

我们何尝不是因为拥有而忽视它们存在的珍贵。也总是心存美好的认为，一辈子很长很长，会有很多时间去经营。那些爱着的，喜欢着的都将在那里，不离不弃。于是，忙碌着自己的忙碌，快乐着自己的快乐。殊不知，所有的情感都会在熟视无睹的淡漠中渐行渐远。这世间之事，并不会按照我们的意志去发展改变。当有一日，亲人离你而去，朋友渐行渐远，你会惊觉，原来自己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去用心呵护和关心过他们，没有真正去感受过他们曾给过你的踏实和温暖。

不是每一次道别都能够好好准备。我们常常习惯于说“再见”，然而，有多少再见再也不见，一转身便是前世今生。我们也习惯于说“来日方长”，殊不知所谓的来日方长也不过是一时脱身的借口抑或是一种愿望罢了。来日并不方长，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

今天，翻出置于书架上方，被自己小心卷放在一块碎花布里的被剪的长发，发现它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光泽，黯淡且无华。当初不舍得丢弃，以为珍存它可以时时让自己回到撩起长发的美好中，如今看来，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即使再见，也全无昨日的模样。“物是人非事事休”，还是丢了的好，免得睹物伤情。假以时日，若还能长发飘飘，不知我是否还是昨日的我？你是否依旧是昨日的你？

2018.11.1

文 兰心 一个喜欢行走在文字里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