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的亲人

幽兰公主👸

　　失踪的亲人

　　

　　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见过舅舅的面了，可是残留在记忆中的他，却是如此清晰，如此难忘。

　　

　　当又一个新春佳节来到，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看着电视，吃着佳肴，却让我无端思念起那个漂泊在外，餐风露宿，再也寻不回的亲人。

　　

　　舅舅并不是亲舅舅，他和我们没有半点血缘关系，是外公在年轻时候从亲友那里抱来的一个婴儿，外公婚后一直没有子嗣，所以就将舅舅、及抱来的母亲当做亲生孩子抚养长大。

　　

　　只可惜天意弄人，舅舅家人都有遗传精神病史，舅舅也不幸患上了这种精神疾病。

　　

　　年幼的我，依稀记得和舅舅相处的搞笑场景，舅舅每次吃完饭，总喜欢将碗筷放在锅台上，然后用手郑重地按了又按，仿佛怕这些碗筷都插上了翅膀，会飞走一般。瞧着他那奇怪的举动，我总是笑得前仰后合，觉得舅舅真是傻到了家。

　　

　　可是说他傻，他分明又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他总会在我烧火做饭时，站在我的身侧，和我侃侃而谈，背诵着他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古诗词或者毛泽东诗词。

　　

　　尤记得他背诵《沁园春.雪》时的场景，从头到尾，他能一字不差全部背诵出来，在他专心诵读诗词时，他的脸上洋溢着微笑和满足，那些诗词字符一个个蹦跳着从他这样弱智者的嘴中跳出，让我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时隔多年，我还记得舅舅在我耳边念叨“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诗句时的可爱欢欣样子。

　　

　　除了诗词，他似乎还记得不少民谚民俗，什么“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日晕雨，月晕风”等等，他也能说得头头是道，让人听了信服不已，沉醉于诗词及谚语中的他，就像是一个从头到脚都散发着光彩的智者和圣人，让我这个懵懂的孩童，对他充满了不大不小的敬佩和好感。

　　

　　所以对这样一个弱智又聪明的舅舅，我颇为亲近，可是，舅舅在村人眼里却像是一个怪物一样可笑，每次他独自出门，荷着锄头，走在村中的路上或田埂上时，那些遇到的邻人总会恶作剧地拿他取笑，每每这个时候，舅舅是不敢多做言语的，他像是一个在白日里公然出游的小鼠，仓皇地躲避着那些拿他取乐的人们和孩童。

　　

　　舅舅虽然愚笨，可是干农活却是一把好手，他早早辍了学，无所事事，就在外公的调教下，当一个老实本分的农民。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他每天雷打不动的日子。

　　

　　农忙时节，总能在田间地头看到舅舅劳作的艰辛身影，他同着外公一起，在田间除草，施肥，担水，插秧，收麦，样样农活他都可以胜任。

　　

　　在我幼年孩童的眼中，舅舅没有什么不好，我搞不清楚，这样的一个舅舅，为什么总会挨外公的打，挨父亲的打，他们总会说他偷奸耍滑，不好好干活了，或者说他笨得要命，什么都干不好。

　　

　　我知道舅舅有时候不愿意好好干那些永远也干不完的农活，一半是因为太辛苦，一半是因为邻人的调唆，听外公讲过，这些无所事事的邻居，总爱搬弄是非，造谣生事，看到我们家中多了一个壮年劳力，日复一日，像老牛一样躬耕在地，他们眼中多的是嫉妒，多的是羡慕。

　　

　　所以多事的人，总会暗中鼓动着让舅舅离开这个家，出去讨饭，好像只有那样，才会更轻松，更舒坦。

　　

　　没有多少智商的舅舅，有点信以为真了，也许他真的劳作累了，也许世界很大，他想跟着其他流浪汉走出去看看。

　　

　　终于，在一个大家都没有察觉的日子，他丢下锄头，悄悄溜出了家门，去过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随遇而安的快活日子了。

　　

　　丢失了舅舅的我们，一个个都焦虑不安，外公和父亲及母亲都四处寻找他，又派了很多亲戚朋友在周边帮助寻找他，很快，他被找到了，只是被领回来的他，已经变得蓬头垢面，胡子拉碴，衣冠不整，他的神情也变得萎靡不振，更多时候，他喜欢一个人默声不响回想着自己的流浪心事。

　　

　　他不知道什么原因，日益在这个家中不讨人欢心起来，动不动就会惹脾气不好的父亲生气，当父亲喝醉了酒，挥舞着拳头，劈头盖脸向他仓皇惊恐的脸上砸去时，我的心也跟着疼痛和煎熬起来。

　　

　　自小和舅舅在一起相处的日子，让我早已习惯将他当做自己的家人，我不能接受父亲这样，暴跳如雷、不分青红皂白的殴打和谩骂他，对于一个智商不高的人来说，打骂似乎起不到应有的作用，只会让舅舅变得更加愚钝，更加胆小。

　　

　　每每看到舅舅挨打，我总会冲上去阻拦父亲，而外公则是垂头丧气，或者伤心欲绝地抽着他的旱烟袋，叹着气说，“打死算了，要这样的傻子有啥用？”

　　

　　听着外公言不由衷的话语，我知道那是他心疼舅舅，爱莫能助的气话，可是面对一家之主的父亲，面对着承受众多家庭压力和责任，为这个家庭做出卓越贡献的父亲，外公无力去阻止，也无法去好好保护舅舅。可是尽管无力保护舅舅，我却能察觉到外公那年迈的心中对舅舅的愧疚和怜惜及深深的自责。

　　

　　外公年迈的时候，依旧为了这个家劳作不休，只要没有疾病，他从早到晚都会拖着佝偻的身躯，行走在田间地头，为一家人的衣食住行奉献着自己的最后一点力气。

　　

　　看着外公劳作艰辛的身影，我对外公充满了敬佩，我总是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外公的身后，所

以很多时候，我洞悉外公的心事和他的思想。

　　

　　记得在他去世那年的一个夜晚，我送年迈的外公到前边院落休息，外公脱了鞋子放在床前，对我突然说起了一句伤感的话语，“孩子，外公老了，这脱在床前的鞋子，今天脱了，明天还不知道能不能穿得上？”

　　

　　外公为人要强，从来没有说过这样悲天悯人的话语，他的话让我伤心难过了半天，我好言劝慰外公说，“外公，你身体健康，一定可以像仙鹤一样活个高寿的。”外公听了，没有反驳我，只是忧郁着不再说话。

　　

　　在那件事情之后，年迈的外公似乎预感到自己时日无多，对于他一手抚养长大起来的舅舅，他一直将他当亲生儿子看待，看着舅舅因为智商问题，只能充作家庭的低级劳动力，看着舅舅不能娶妻生子，不能安逸度日，快要驾鹤西去的外公，终究是放心不下，舅舅成了外公横亘在心中的一块巨大心病。

　　

　　终于有一天，在压力山大、生气暴怒的父亲又一次殴打了舅舅后，在一个不为人察觉的夜晚，外公半夜起床，掂着砍刀，将愚笨的舅舅赶出了家门。

　　

　　赶走舅舅的那个夜晚，我正在家中后院酣睡，压根儿不知道这一晚发生了这么可怕的事情，只是后来听邻居和家人的传言，才搞清楚了舅舅离去的原因和真相。

　　

　　那个夜晚，倘若我醒着或者听到外公驱赶舅舅的声音，我一定会起床劝说外公，让舅舅留在这个家中，尽管这个家，贫穷落后，苦难深重，可是我们这些孩童终究会长大，会成长为家的希望，我们终有一日，会接过父辈肩上扛着的重担，让他们稍事休息，让他们疲惫了一生的腰背可以挺直一下。

　　

　　可是外公全然没有想到这些，为着舅舅的自由，为着舅舅的眼前的暂时舒适，也为着他老年故去以后舅舅无依无靠的担忧，他决绝地用刀赶走了舅舅。

　　

　　我不知道那个夜晚，惊恐万状的舅舅，看到驱赶他的父亲，手中握着的刀子，内心是如何的惊惧和绝望，他大概是害怕到了极点，所以，在那个夜晚之后，就头也不回、匆匆逃离了收养他的村庄和家庭。

　　

　　舅舅走后，母亲和父亲曾经多次派人去寻找他，可惜找遍了周边及远方的村村落落，再也寻不到他孑孓沧桑的身影。

　　

　　舅舅走了，过了些时日，外公也悄然撒手人寰，只留下无尽的遗憾和惋惜在我和家人的心中。

　　

　　然而，苦难只是暂时的，很多年后，我们一家人拼尽全力，勤劳执着，跟随着阳光的指引，最终迈进了幸福的新生活。

　　

　　而今，抚今追昔，在这辞旧迎新的甜蜜日子里，我不由得又一次思念起外公，思念起舅舅。

　　

　　舅舅，我的傻舅舅，你在他乡还好么？倘若你知道你的亲人们都衣食无忧，过着幸福安康的日子，你会不会知道回到久违的家中看一看？

　　

　　舅舅，我的傻舅舅，你曾经为了这个家，贡献着你全部的力量、心血和汗水，可是在麦子成熟以后，你却没能品尝到他香甜的滋味。

　　

　　舅舅，我的傻舅舅，回首往事，我依稀还能记得你的模样。愿你在流浪的日子里一切安好！愿好心的人家可以带给你想要的安逸生活。

　　

　　只是舅舅，倘若有一日，你愿意回转家门，请你记得，这个家的门，会永远为你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