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溪有个“厘金口”——我是花山溪的船底人（十一）

海棠

此树是我栽，

此路是我开，

要想从此过，

留下买路财！

 

——小时候就知道小溪有个地方叫厘金口，听大人讲它跟我们船底人有关，说那是船底人留下“买路财”的地方。

 

因为厘金口一直都是口头相传，所以不知道“Lí”是哪个字，如何写？问母亲，自然是不知道的。我也查了一些资料，同样没有结果。也曾电话询问热心船民文化的黄炎城老先生，黄老告诉我说是“闾金口”。

闾金口，闾（Lǘ），里门也；我还是觉得这闾字含义与此地名不很贴切。

年前，我应从厦门返乡探亲的贤达江一平教授之约，与多位新朋旧友在小溪耶加咖啡屋小聚，坐间，我向曾凡章老师请教闾金口的问题——我知道凡章老师对小溪三角坪文化颇有研究，应该知道。

“篱，篱笆的篱。”老同学谢少伟一旁抢答道。

“不，应该是厘字！”凡章老师右手比划了一下，带着较肯定的语气说。

对了，厘（lí），本义“乡下的界碑”，这意思与我对厘金口地名的理解基本吻合，我认为厘金口的意思应该就是“此处是留下钱财的关口”！

凡章老师的观点让我茅塞顿开。

 

厘金口位于县城牛头溪出口左侧，灵通桥北岸，与中山公园遥相对峙。民国时期，平和县水警队向船民征收关税的地点就设在这个地方。此处河道较深（俗称“下潭”,记得小时候，每年那里都有游泳溺死的，“上潭”是中山公园口，那里的水位也很深)，是琯溪港船只进出小溪的必经之道。

母亲说：解放前，所有船只从漳州返航回来，经过厘金口时，那水警队收钱的网兜就从岸上伸向经过的船的船头（那杆子足有三、四米长，一头扎着个网兜），于是，我们就把钱塞进网兜里，杆子缩了回去，我们的船就可以通过了。

“记得那水警有四个，都是外地人，口音我们都听不懂，起初他们把网兜伸过来，嘴里叽叽喳喳的，我们也不知道要交多少钱，后来他们就叫疯子枞（外号，是个船底人，实名不详）当翻译，我们才明白意思——咱老家对面那个炳根（邱秉钧）解放前就是水警队的，是汀洲人”。

我才想起，小时候，我们家（我幼儿时住的南山老家）对门确实住着一个叫炳根的人，一般身高，偏瘦，只是浓浓的外地口音，我确实听不懂他的话。他是在小溪豆油厂（食品厂）拉板车，专门给三角坪豆油店送豆油、豆腐的。她老婆好像是叫“棉仔”（闽南语，我不知道真实姓名，知道是与我母亲一起织船篷的工友），夫妻俩没有生育，收养了一个从外地要来的女孩。

解放前，从平和到漳州，像厘金口这样公开收缴关税的关口还有多个地方，像南靖的张渠、翠眉和靖城也都有，那时代苛捐杂税繁多，而且重重盘剥。母亲说，要是每处都交齐，每项都付钱，即便把全部的运费都交上也是不够的。

哪里有剥削，哪里就有反抗。别看船底人善良、实诚，“软土深掘”(闽南俗语)为了生计，为了活命，“水淹着鼻子”(闽南俗语)时也会奋起抗争的。

首先是冲关，就是白天休息，晚上行船，趁关卡的水警都熟睡时才悄悄通过，为了不让划桨和把舵发出声响，就是先往桨箍和舵口浇水，这样划桨和把舵时就没有声音了。

第二个办法是走私，因为纳税标准有异，不同类货物有不同的交法，于是私藏货物蒙混过关也是那时候船底人常做的事。

平和运往漳州的货物多是木柴、稻谷、地瓜（据说城关鼓仔山的“蛋红”最著名）、烟叶（主要是小溪三井烟行的），还有黄麻、竹笋、白糖等；从漳州运回平和的主要是豆饼（东北的）、肥料、砖瓦、壳灰、煤油、火柴等。

母亲说：从平和运白糖到漳州，利润最高，赚的钱最多，但要交的税收也最重，说是我外公很会走私白糖。

“最初的办法是箩筐下面装白糖，中间隔一层纸，上面铺地瓜粉便能蒙混过关，但这种方法没多久就不管用了，后来狡猾的水警改用带槽的铁锥往箩筐里面扎，一下子就露陷了。你聪明的外公就用新方法，把白糖装在细长的布袋里，有的藏在风帆上，高高挂起，有的藏在船边的隔板外面的船篷下，基本没被发现”。

我外公每次走私赚的钱都能装满一“茭制”（闽南语，一种用盐草编织的袋子）。钱赚多了，麻烦来了，这么多的钱放哪里呢？整条船上是没地方藏钱的，土匪一上船，钱没了，人恐怕也没了，怎么办？

可怜的外公！

为了躲避土匪上船抢劫，每当我们家的船经过土匪经常出没的地段，外公就要把船上所有的钱装在草袋里，扛在肩上，自已一个人上岸走陆路。

可是陆地上的土匪并不比河道上少，怎么办？

可怜的外公！

为了躲避土匪拦路抢劫，扛着钱走在陆路上的外公，竟然是脱下衣裤，光着身子走路。

我说：为什么外公要脱光衣服走路？

母亲说：哪个土匪不长眼，一个穷得连裤子都穿不起的人，有什么东西可以抢呢？！

哈哈，聪明的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