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是1961年出生在大通县景阳公社的。那时候三年自然灾害还没有过去,各地粮油、副食品、蔬菜等极度缺乏,人民群众的日常生活十分艰难。尽管我父亲当时是公社书记,但他向来对自己要求严格,不占公家的东西,所以家里常有缺油水、不够吃的情况。</p><p class="ql-block"> 我的生日是正月初一。听母亲说,生我后不久,有位叔叔不知从哪里找到一块羊脖子送到家里。那时候这东西可是十分难得的了。父亲把新鲜的羊脖子肉熬成汤,让我母亲坐月子喝。后来,母亲总是说起,“羊脖子汤又浓又肥又香,喝了两大碗还没够,一辈子也忘不掉!”我出生在那个生活极端困难的年代,好像有点生不逢时。幸运的是,恰好遇在了年节里,大人有口福,我也没怎么饿着。</p><p class="ql-block"> 可能是“60年”食物短缺把人都搞怕了吧,后来我们家搬到县上以后,家人居然在宿舍附近养了一头猪。机关干部可以在县委院里养猪,放在今天真是不可思议的。听我母亲说,那头猪基本上是我的姥姥从小一点点喂养大的。等到过年了,全家人兴高采烈的张罗着杀猪,只有姥姥在一旁悄悄地抹眼泪。我母亲把新宰的猪肉分成一条一条的,也送些给邻里过年,大家都高兴的不得了。母亲一家一家地送,直到姥姥眼泪汪汪的对她说:“这儿剩下的也不多了。”</p><p class="ql-block"> 《诗经》里有言:“维桑与梓,必恭敬止。”我出生在景阳,自小就听家人讲那时候的故事,但从懂事以后就没有去过那儿,所以一直琢磨着定要到景阳去看看。直到40多岁了,才终于有了机会。</p><p class="ql-block"> 第一次去景阳,大概是2004年的夏天,陪着我的父亲去的,同行的有妹妹、妹夫,还有我爱人。老爸故地重游很是高兴,一路上指指这儿、说说那儿,成了高级导游,很乐意地回答众人的问题和好奇。景阳乡是浅山地区,自然环境、气候条件都不错。夏日的山村好像披上了绿装,遍地郁郁葱葱;沿途的路旁、村里安安静静的,不晓得人们都到哪里去了。庄稼地收拾得整整齐齐,尺把高的麦苗开始抽穗了,洋芋秧上粉白色的小花张开着,空气里散透着花草的清新,令人心旷神怡。</p><p class="ql-block"> 驱车来到乡政府,只见所在院落不是太大,但打扫得十分干净整洁。父亲说,这里还是以前的样子呢。他指着靠里的一排平房说,“那儿就是我们的宿舍!”也是我出生的地方。我们赶紧拍照留影,这可是有纪念意义的哦!我们还参观了不远处的景阳水库,水库周围虽然没有茂密的丛林,但芳草萋萋、碧水蓝天、群山环绕,湖面上不时有鸟儿悄悄划过,留下层层涟漪,给寂静的山乡增添了几多诗意。</p><p class="ql-block"> 第二次去是2011年10月,周末约了几个同事去游玩的。近些年,景阳各乡村因地制宜搞起了生态农业,还支持农户发展观光旅游等,几年下来,生产发展、农民增收、环境优美、村容整洁,面貌发生了很大变化。从省城到景阳交通比较便利,开车大概也就1个多小时。秋天的乡村,新铺的柏油马路平平整整,路旁飘落着树叶,地里的小麦已经成熟,远处的山坡也变黄了,一派秋的景象。田野里老乡们有的在割小麦、收油菜,有的用大叉子把扎好的捆子往车上装,准备运回去打场脱粒。看着老乡们干活,我不由得想起自己在农村插队时候的劳做,便鼓起劲来要上镰刀试了一把。割麦子、扎捆子,动作一如当年的熟练,只不过没干几下就开始冒汗了,两腿酸胀,腰也直不起来了。想当年,本知青在炎炎烈日下和老乡们一起挥汗如雨,曾经创下过一天割73个麦捆子,拿到全村最高的13个工分的成绩呢。真是今非昔比了,差距咋这么大呢!</p><p class="ql-block"> 这次去之前,我事先请在县上工作的同学帮着联系,他把午餐地点安排在景阳乡所在地——苏家堡村的村长家里。村长的年纪大概50岁上下,两鬓斑白了,略显消瘦,但身板结实硬朗,看上去沉稳精干。村长的媳妇在家做饭,热情好客。他们上中学的女儿周末放假在家,跑前跑后地帮着妈妈干活。午餐自然是家常饭,印象比较深的有炒土鸡块、韭菜炒鸡蛋、烤土豆等等,还有汤面片。我觉得这应该是最地道的农家饭了,非常可口好吃。餐费是我们自理的,我们也准备了青稞酒、茯砖茶等,跟青海人走亲戚一样的礼行。</p><p class="ql-block"> 这次出行,意想不到的是,我还有了一个特别的收获。午餐时跟村长聊天我告诉他,自己当年就是在景阳这里出生的,我们家那时候是公社的。酒后脸色泛红的村长,突然间直起了身子,眼里放着光盯住我问:“你父亲叫什么名字?”还没等我说完,村长已经站了起来,激动地抓住我的手臂使劲地摇晃:“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老书记啊,在我们家里住过!”</p><p class="ql-block"> 啊……!真有这么巧的事吗,我竟然走到老房东家里来了,这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原来,当年父母亲奉调到景阳公社工作时,就是这位村长的父亲赶着马拉车,帮着从县上把家搬过来的。接到景阳后,又先在他们家里住了近半年时间呢。想来,当年他们家应该是我们的房东。在那个年月,他们想必应该是政府信得过的人家了。老房东的儿子跟我年龄相仿,也是那个年代出生的,我们应该是老兄弟了,如今,他又当上苏家堡的一村之长了。</p><p class="ql-block"> 整整50年过去了,我能够能在自己的出生地,见到当年父辈故旧的家人,真是机缘巧合,令人百感交集。在场的人也无不为我们感到高兴,纷纷给我们敬酒祝贺。真是喜出望外,必须开怀畅饮的!我也敬了村长三杯酒,一是替父母敬村长的前辈,感谢他们当年的帮助;二是感谢村长全家对我们一行的热情款待,祝他们生活幸福;三是希望村长继续带领群众勤劳致富,大家的日子越来越好。</p><p class="ql-block"> 孔子说:“故旧不遗”。但此次到景阳有幸遇上村长,纯粹是偶然的,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我有时候想,这或许是生活对自己日常修为的馈赠吧。世上的事往往就是这样,凡事都不必过于刻意,遵从于本心做好自己该做的就是了。</p><p class="ql-block"> 坐在村长家的炕桌旁,望着笑逐颜开的老兄弟,微醺中我仿佛看到当年的情景,仿佛看到村长的父亲赶着马车,驮着我的父母亲还有他们的行李,颠颠摇摇的,沿着崎岖的山路来到景阳。几年后,父母亲又搭着同一架马车离开这里。这次母亲的怀抱里多了一个孩子,就是我,他们告别山村,走向了外面的世界……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19年2月 于北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