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论起来,我还得管"豆腐西施"叫三妹。粗算起来,"豆腐西施"做豆腐卖豆腐也二十多年了。早先,这么个千把口人的山庄庄,就有四家卖豆腐的。有利就有爭啊!尽管这利不大,抛去夲钱,也就掙个工夫钱,再落下豆腐渣喂出两头肥猪。可这其中起早贪黑地做豆腐,五冬六夏风里雨里雪里霜里走街串巷卖豆腐的辛苦有谁人知晓?大清早,村人们还在梦里,街上就从远而近响起梆子声。四家卖豆腐的梆子声各有千秋,村里人只须听得梆子响就知道是哪一家的转过来了。"西施″走起路来脚底利索,那梆子声也如其人,干脆、利落、有板、有眼。就那么一个点,梆——梆梆,梆——梆梆,从不拖泥带水。那卖豆腐的人也像她卖的豆腐那么白凈、水凌。因了其人,也觉得那豆腐比别人家的好吃。听见梆——梆梆声,真真让人馋虫爬上喉咙。<br> 急急抓盘开街门,<br> 三妹三妹你停停…… <br> 鲜亮亮水凌凌白生生一动乱颤冒着热气滴着余浆的豆腐怎么吃都好吃。鲜吃?滴红辣椒油?倒韭花酱?清炖?干炒?油炸?…… 随你的便,咋吃都好吃。 <br> 后来,两口子谁有功夫谁串街卖。西施的丈夫比她大一岁。这老弟,走路脚尖扫地,那梆子也叫他敲的拖泥带水的,沓拉拉拉沓,沓拉拉拉沓。您听听,就那同一个梆子,让这老弟都敲成啥啦!</h3> <h3> 再后来,庄里做豆腐的只剩下她们两家,那一家还时做时停的。西施两口子再也不用走街串巷地去蹓腿,就在村中央公路边的柳树下支摊坐卖开了。</h3> <h3> 这一片儿,有三处百货小卖部,部长全都是女性;有两家馒头房,村公所、小学校和卫生室都在这一搭儿,凑合起来也算是个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了吧。</h3> <h3> 逢二排七是乡区驻地的集日,上游几个村的人但凡下来赶集或平常日下来办什么事,总会先割出几斤豆腐寄放到对面的百货门市部,返回时再带上。西施家的豆腐极少有过了晌午还卖不出去的时候。</h3> <h3> 豆腐好吃麻烦多,还得有专用家巴什。每逢过年,家家都得弄些豆腐,一家人少不了要吃些,要紧的是供神祭祖离不了豆腐。豆腐豆腐,阖家都有福。求个心里安稳不说,供完了一点都少不了,还是自家人吃,这账好算着呢。 豆浆下了锅,得大火猛煮。干透的木柴填进炉膛,熊熊火焰升腾起来。 头天晚上,西施家的老弟去我家,请教他家电磨上的电闸为什么经常跳断,还用手机拍了照让我看看是啥毛病。初步判断是电磨与豆腐锅同在一屋,潮气太大导致元件性能降低造成的,答应今早去換上个新的。虽说近二十年不干电工了,乡亲们求着这么点小亊,焉能推三挡四的?邻帮乡助,夲为常理,人缘都是一点一点积起的嘛。 <br> 电磨在灶屋里边靠南墙安着。 刚进灶屋,一眼瞧见豆浆锅里腾腾冒着热气。乡下的忌讳多,这不让咱遇上啦。赶紧蹲下身,往灶膛添了两把柴,又念叨了几句话: 张姆爷爷别见怪, 不是外人不见外。 一把柴,两把柴, 保着这家发大财。 这事就算挡过去了。要不,万一点上卤又成不了脑瞎上这一锅豆腐,我这罪过就大发了。 新电闸很快就换上了,因为要等着捎回订下的豆腐,就在灶前的小板凳上坐下来,边帮着往灶膛里添柴,边和三妹啦起话来。</h3> <h3> 三百六十天,两口子天天天不明就要起身磨豆浆,豆䜴是头天晚上早泡上的。家里从安了干湿两用电磨,合闸就转,再也不用抱着根磨棍转那无头圈圈。那活使不得奸耍不了滑快走快转慢走慢转不走不转,累死个人呐! <br> 电磨呜呜地响着,这是趁着煮熬上一锅的空档,见缝插针的磨下一锅用的豆糊。磨好后再用包皮滤出豆渣待用。</h3> <h3> 逢到农家的清明、端午、中元、中秋、重阳、十月一、六月八月的初二丈人节这些节令,两口子头一晚就甭指望合眼,现磨现做,做出六、七作豆腐。天一明摆到摊上,不用到饭时头就卖个干干净净,但凡稍微在家一磨蹭就割不到豆腐。都说这两口子能受累,人家那钱可全是凭力气干干净净掙来的呀!</h3> <h3> 早些年,逢年大节,婶子二大娘的就串伙着做上锅豆腐。慢赶着上了岁数也就怕麻烦愁摆蹬。现如今,早早吱一声订下个数,到时侯擎等拿钱来割豆腐,多省亊!社会进步了,人的心眼儿也多了。 <br> 从过了腊月二十五,三四天了,天天都得做三四锅,不用上街摆摊,光各家订下的还做不及呢。说起这个话来,西施妹妹扳着手指数起还有多少家的没给做,恐怕到腊月二十九也不一定能做完。灶膛里的火光映的她脸庞越发红润起来,略显疲乏中又透出满滿的信心。是啊,两口人齐心合力过日子,苦点累点又算了啥呢!</h3> <h3> 灶王爷在二十三小年那天带着一脸灰尘穿着脏兮兮的衣裳升了天,只留下一张画还贴在灶口边的墙上。人神同理,小神仙和基层干部的待遇就是低。烟熏火燎整一年,西施家的灶王爷怕是闻够了豆腐味,反胃不反胃不知道,估计玉皇大帝摆的年宴上,他不会专挑豆腐吃吧。</h3> <h3> 常年做豆腐,光柴禾就烧去不计其数。老辈人留下话啦,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四周的山上草茂树盛,巴巴干的木柴树枝俯身即拾。就算这样,也得腾出功夫去拾,还得弄回家。两口子上趟山轻易不空手回,农闲时出整功夫拾捡,农忙了捎带着弄些回家。好在家外有空场有地儿放。你仔细瞅瞅,这一片垛放的可全都是些柴禾嘛。</h3> <h3> 话说了这么会儿,锅里的豆汁变的粘稠起来,渐渐透出熟豆的香气。西施妹妹把些白亮的精卤片倒进锅台上的清水盆里,准备点卤。 我知道自己这前大半生没做过一回豆腐,剩下的那小半生里再做豆腐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但好奇心还是促使着询问起一锅点几次,能用多少卤水。西施妹妹弯下腰瞧了瞧灶膛里的火势,边搅化着盆里的卤水边说`:"那也说不准,得看着锅里随时点。点嫩了,豆腐赖,做菜肯碎;点老了,不好吃还卖不出份量。到底怎么叫老怎么叫嫩,也是各人常常里得摸″。</h3> <h3> 卤点两遍,脑已成型。西施妹妹盛上滿满一碗端了过来。推辞不喝吧,人家说大早晨的甭管你忙闲让你跑来忙活,不喝不像话,再说自已也觉得肚里的馋虫快爬到嗓子眼了,食诱难挡啊。男子汉大丈夫,喝就喝吧。不过只限这一碗,说啥也不自己再去盛第二碗了。咱一文雅之人,馋死事小,体面为大。</h3> <h3> 西施妹妹弯腰吹了吹锅面上弥漫着的雾气,又点了一遍卤。随即抽出了灶腔里的长柴,只剩下几根短柴冒着微弱的火苗。</h3> <h3> 成了!成了!这一锅相当的好!脑是脑,浆是浆,不浑不浊,清清亮亮。保险是一作好豆腐,要吃头有吃头,要分量有分量。还是妹妹会说话,"来了贵人才做好豆腐″。 奶奶的,老子累死累活忙一年,钱紧的都勒断手脖儿了,还贵人唻,贵个球!</h3> <h3> 墙根下竖着的这物件叫罗床,它别无用处,只在压汁的那一霎放笸篮用到它。可离了它又不行。</h3> <h3> 该出锅了,西施妹妹把罗床放在靠墙根的槽架上,搁上那个桑条编的笸篮,再铺上白布包皮,然后用大瓢把豆脑舀了满满一笸篮。</h3> <h3> 压浆是个力气活。新包布更难漏浆,两口子齐上阵,一块压了上去。有条谜语让您猜: " 白被窝, 白光腚儿。 压压就出水儿, 压完被窝蹬。″ 您可别想歪了,其实说的就是压浆这活。 看到两口子倾下身子使那么大的劲,就给他们提了个门道,要是利用杠杆原理做一个简易的 压床,不就比这省力的多?</h3> <h3> 刚压实的豆包还滴着浆水,老兄弟赶紧戗去锅底的糊巴,再刷干淨,接着做下一锅。趁这点空,两口子倒替着吃早饭。好几天来都是顿顿饭凑付着吃,哪里有点闲空大泛泛地坐下来细嚼慢咽啊!</h3> <h3> 把自家订下的豆腐送回家再返回来送钱的这档儿,就见路上陆陆续续有人拿着豆腐往家走去。</h3> <h3> 上一锅豆腐不大霎卖完了,这一位是好几家都托付她给捎回去,一家一家的过完称,正在算账付钱呢。</h3> <h3> 转过来一瞧,盛放豆腐的木箱里空空如也。 大块的豆腐从方便袋里往外冒着热气。 您再好生瞧瞧,那豆腐,多白嫩,多细腻! 南无阿弥陀佛! "来了贵人才做好豆腐",这会儿也想开了。贵人就贵人吧,自己不觉得贵,别人觉得贵也行。受两句奉承总比挨两句骂要受用的多呢。</h3> <h3> 新的一年就要来到,诚挚地祝福"豆腐西施″一家在新的一年里财运亨通,红红火火!</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