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风过，谁人留香

晃晃悠悠

与朋友相约在一家甜品驿站。

窗外有一棵老榆树，树皮皴裂，凹凸的裂纹刻着时光的印记。两条树根突出地面，却依然遒劲有力。几片枯叶缀在树稍上，好似抱着大人手臂撒娇的小孩儿，缠着树枝扭动着身体，迟迟不肯离去。几支骨骼轻奇的枝干，桀骜的立在老榆树那有些佝偻的身躯上，光秃秃的脑门儿直向蓝天。

这个无雪的冬天，很难得的也没有霾，天蓝的透彻高远，许多次微风吹过，恻恻清寒剪剪风的，都让人恍惚，因为隐隐间总有那么一股春的气息。

我看看时间还早，就走进去，在靠窗位置坐下。趴在那顺着树梢望天，在那些冷峻的枝条所延伸的天空里，似乎眺望到了，那所期待的时序。

春日寒峭，积雪尚未消融、草还没有绿起来的时候，荠菜、蒲公英一类的野菜会先冒头。

一双手，同这老榆树皮差不多，为了干活儿方便修剪的很短的指甲，圆圆的手指头上有许多道逡裂的痕迹，此刻它一边灵巧的在袋子里翻动着，一边拿出几颗野菜幼苗对围着的一群孩子讲：这个是荠菜，可以包包子和饺子、这是婆婆丁，最是消炎败火、这是曲麻菜，做小豆腐最好了…这几种野菜虽然长的很像，但其实很是好区分的…

不知道他说了句什么，孩子们高呼一声，随着欢呼声如鸟兽般散去，继续满山叫喊着、疯蹿着，似乎有着无穷的精力需要宣泄。这个时节的山光秃秃的，只有零星刚破土而出的点点绿。

北方的春天总是姗姗来迟。

然而春雨惊春清谷天，万物自有时序。每年春季，都有那么一个瞬间让人惊喜。

就像这风，寒津津却带着些春意。它慢慢的吹，垂柳开始抽芽，带着一抹醉心的绿。然后花便开了，勾着你的目光，让你的脚步情不自禁的追随着它而去。追着追着，漫山遍野的新绿铺天盖地…

雷声响起，灰褐的大地、苍白的世界、恍惚的意识与心中的兵荒马乱都随着雷声渐渐远去。

似乎一阵风后，世界突然就变成了彩色的。

闭上眼睛走在这多彩的世界里，一路走一路凝神细听，整个世界在呶呶低语：

我是冰封的大地，正解冻恢复生机。

看身上的无数鞋子露出细嫩的脚背，我更加有了苏醒的动力。

待到春风化雨，送你桥边红药，送你杨柳依依。

我是无名的枝干，看你走过，努力向你舒展。

枯褐的外皮下是绿色的生命在奔流，芽苞已待命于躯干。

待到春风化雨，叶片伸展迎风呐喊。

我是留守过冬的麻雀，站在枝头啾啾咛咛。

北归的大雁还没成行，我已拣尽寒枝来停。

花儿在蓄力，树木在苏醒，

待到春风化雨，我将与喜鹊一起伴奏蝉鸣。

风似乎越吹越温柔，脑中的声音越来越多。

……

一个声音低低的说：

我是无尽的烦恼，来势汹汹却退的如此之早。

那无尽的生机，那啾啾的小鸟，

那蓄势待发的大地与无数的岁月静好…

将我存在的空间占据，迫我溃逃！

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小东山的山脚下。

这里的先辈们起名字的功力实在不敢恭维，比如大山。四面大山的名字直接按方位来喊，东面的山叫做东山、南面叫南山，北面的山就叫北山…

嗯？东面两座山怎么办？

矮一点的那座就叫小东山。

小东山的一面山坡上，长着大片大片的达达香。达达香：杜鹃科，作为金达莱成为朝鲜国花，作为映山红被歌中传唱。

坐在及腰深的花丛中，嘀嘀咕咕的聊上一些心里话，是小少女们最喜欢的。

我爬上去，似乎听到两个小少女坐在花丛中喋喋细语：

“你知道他很喜欢你么？”

“知道啊，如果十年后还喜欢我，我便嫁给他吧！”

我忍不住想笑，十年很长，十年也足够短。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斜照相迎，最初所追逐的花儿却不见了踪影。

我在山坡坐下，看着夕阳。

夕阳是懂事的孩子，盼望着你的拥抱。

蓝天敞开怀抱，它让蓝天更绚丽宽广，天边的晚霞灿烂，明日又是晴好；大地敞开怀抱，它化作金光染亮枯草；人们对它敞开怀抱，它温暖多情化身棉袄，还你一个岁月静好。

当你抬头张开双臂，这一切来得刚刚好。

觉得一切刚刚好的我又闻到了花香，起身四顾，想要继续寻找…

几声笑传来，有人推我：醒醒，睡的真香！做什么美梦呐？

我懵懵登登睁开眼睛，朋友坐在对面，而我竟然趴在手机上睡着了。摸摸脸上被压出来印子，我拿起手机输入指纹，解锁后，夜海独行老师发的一幅腊梅图赫然出现…

得，梦里追了半天，原来它在这里。

我笑着对朋友说：做了一个实打实的关于春天的梦…

桌旁不远处一个小小的电暖风，店主过来收起并对我解释，说看见我睡着了，就特地放过来。

难怪梦里的春风一直不停在吹，从寒津津到暖融融的……

最容易让人感到温暖和惊喜的是陌生人，因为你对他们本没有任何期望。这样说来，越是亲近，越是贪心不足，因为你爱他们。

傍晚离开时，出门便看到了那颗老榆树，不由又想起了这个清晰的“白日梦”。

有冷风吹过，清棱棱、寒津津，带着一股春意。

日暮风过处，隐有腊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