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亏欠，难以言明

韩小二

  假若世上有一种让人可以轻松解脱的毒药，假若世上诸事尘归尘，土归土，人无情欲，物皆是空。

       假若我没有思想又没有杂念。那下面这些滥调一定不会被我再次无聊提及，曾经亏欠过的东西如影子一般紧紧跟随，就算你在忙碌之时无暇顾及，即使你休闲之时刻意逃避。只有你自己最清楚，总有那么一瞬，你不得不选择面对自己，无数次回想起儿时隔壁家被你砸破脑壳的亮亮，曾经信誓旦旦以天地为证的那个她，受恩太多却无以回报的恩师，小时候帮你砸甜杏仁的母亲。

你其实明白的，不坦然地面对这些，你将永远感受不到温暖和煦的“阳光”。人生不易，你真的不想在年纪轻轻之时总是谈及沉重压抑的话题，你不喜欢······那些灰暗，像紧箍咒一样套在你的脑袋上，你疼痛，却又无力地憎恨，于是你的人生，更像是取经故事一样，救赎不知不觉就盗走了你人生的主题，对你而言，金钱和地位与成功再无半点关联。

       那些曾经的亏欠，就成为你人生路上一座又一座的危崖高山。

       谈及亏欠，要从亮亮说起。二十多年了，很多时候我依然会梦到自己与亮亮、二毛一起上学的情景。那个时候，我们三总如影随形。我们三人当中，亮亮就是“壕”一般的存在，他父亲舍得给他买各种各样的玩具和水果。谁能被邀请到他家做客，那真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幸福。因此，我们那片的小孩会想尽一切办法讨好他。二毛呢，我把他定义成“狗头军师”，军师之意不必多说，他很聪明，鬼点子多，我们这帮孩子每每遇到集体性活动必然要靠他来出谋划策。狗头的话，那完全是我对他的不喜欢。因为他是亮亮家常年座上宾，而且，他总有办法将他不喜欢的小孩子排挤出亮亮的邀请名单。这个苦头，我是吃过的。讲到这里，大家就大体明白了，我们三所谓的“三角同盟”是不存在的，我是我们三里面的边缘人。二毛害怕我威胁他的地位，亮亮瞧不起我破碎的家庭。小孩子的私心不是童话，残酷起来让人不忍直视，直到某天，我突然爆发，与亮亮、二毛发生争吵，我抄起身边的砖头砸向亮亮的脑袋，儿时应有的回忆与梦被我一手砸的粉碎。

       一四年退伍回来，听一个小学同学说，亮亮在接未婚妻下班的途中被大货车撞飞 ，他的父母据说一夜愁白了头。我对着台灯发呆发了好久，我拼命地回想，总觉得欠他点什么东西，看着茶几玻璃罩下压着的小学毕业照，我突然发现，十几年前，我搬离那个地方的时候，他就在他家门口看着我，我竟亏欠他一句离别的话语。他的死，让我再没有机会表达出来。

       那个叫亮亮的男孩其实很重情义。

       同样的亏欠，还有她。

       她不漂亮，个子也不高。最初的心动，就是她的笑脸，很治愈，与她在一起的时候我很踏实。那段时光里，我就是一位流浪诗人：感性、天真、童稚、浪漫。内心中曾经有过的柔软，文字都有记录。因为她 ，我曾疯狂迷恋过叶芝的一首诗：《当你老了》，感觉与一红颜知己在昏黄的灯光下相互依偎的样子简直美妙绝伦······

       后来由于某些原因，我们完美地进行了一次熟人向陌生人的转换，如今，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活的越来越不像自己，为了生计和前途，大家穿梭于熙熙攘攘的人群，循环往复地过着机械般的日子，一天下来，满身办公室、A4纸的味道。她的样貌在我脑海中逐渐褪色，分别的时候，我们没能平心静气，吵过闹过哭过笑过之后，我们相背而去，我欠她一句友好的祝福。

        第三个我所亏欠的人呢，是我的恩师，确切点，更像是一位慈母。我亏欠她的东西，言语无法表达，“谢谢”有些苍白，“对不起”略显见外，“我爱你”又似乎很孩子气，明明发生过那么多的事情，有过那么深的羁绊，满肚子的话，一到见面，多数还得咽回去，留下一张笑的僵硬的脸内心无所适从。我不明白她为何总是对我这个一无是处的楞小子那么照顾。她是老师，身为人母，很平凡的普通人，但在我看来，她不简单。是她，让我在世事诸多不公平的绝望中仍能看到希望。是她，让我在颓废混乱的日子里仍能感到羞耻。还是她，让我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能坚信善良的存在。

       长久以来，真的好想亲口认认真真地对她说句谢谢，可惜我太没出息。这些话始终都没能表达给她。真的好怀念她亲手做的清水挂面，滴上几滴酱油醋，撒上几根黄瓜丝，没有味道却又香味四溢。忘不了，这样一碗面，温暖过患病的少年，温暖过那个嘴很刁的少年。

谢谢您！

        故事讲到这里，我很头疼，俗话说，情债最难还，尤其是那种永生还不清的巨额人情债，对我而言，那样的债主就是我的母亲，说来惭愧，作为她的儿子，我对她不甚了解，她经历过什么？她有过怎样不为人知的心情？她曾经的梦想长什么样子？她对她儿子的爱有多深？这些我无从知晓，我只知道她没有过过少女该有过的日子，她不会撒娇，不懂手机电脑新一代，她没有母亲见证自己出嫁的时刻，没有一个老公来呵护疼爱自己，奶茶是什么味道？哈根达斯什么东西？这些都是她的疑问，她的人生还没来得及展望就已过的面目全非，日子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被过烂了。我熟悉的母亲，我陌生的母亲，那个倔强好强的女人仿佛越要抓住些什么东西，结果就注定要失去什么东西。我对此这样理解，她不甘心人生的失败，不甘心自己苦难的际遇，她之所以能在自己内心深处的战场上鏖战至今，其动力就是我这个不称职的儿子。

        我学习成绩不好，也没有引人注目的特质，我不努力自甘平庸，我无法背负她要与整个世界抗争到底的那份倔强，我理解不了她脸庞上被岁月刀刃刮出的一道又一道沧桑。

        我觉得人活于世，必然要背负一些这样或那样的愧疚，有些愧疚是你通过一些手段可以挽救的，而有些愧疚，你顷尽所有也无法挽救，那些在你眼前晃来晃去你又无可奈何的亏欠，随着你的成熟就逐渐生长成为心病，无药可医，无法救赎。

        喜剧《恶棍天使》里孙俪说过一句台词，“我们总是向别人讨债，其实负自己债最多的一定是自己”。如果你觉得自己过得不好，那么那句对不起你最该对自己说。

        真希望有那么一天，无论我遇到多糟糕的事情，我都会微笑着与世界握手言和。到时候，阳光不闪眼，微风不挟雨，幽默不黑色。

        街上的霓虹灯亮了，半支烟轻轻从我手中抖落。到此为止，故事没完，但我懒得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