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晏花凋树不凋 一生肝胆向人尽——记老红军郭廷藩

牛-哈哈

<p class="ql-block">  时值中秋,突然传来郭廷藩同志不幸去世的消息,心情十分沉重。郭老是一位老红军、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同志,他为政清廉、两袖清风,艰苦奋斗几十年,为党的事业鞠躬尽瘁的事迹为许多干部所熟知。郭老生前有言,后事一切从简。部里派我和省老干部局的曾副局长一同前往吊唁,我们生怕去迟了见不到郭老最后一面,稍事准备,便匆匆驱车上路了。同行的还有郭老的长孙郭亮。</p><p class="ql-block"> 大概是过节的缘故,路上来往车辆并不多,我们从青海西宁直朝甘肃省陇东奔去。颠簸了一天,行至六盘山顶,已是晚上8点来钟了。这时,皓月当空,万籟俱寂,除了蜿蜒的山路上偶尔能见到几对闪烁的车灯外,只有零零落落的几颗星星,冷冷清清地嵌在青灰色天幕上,给中秋的夜晚平添了几分凉意。在如雪的月华下,我们的思绪,穿越厚重的时空隧道,去追寻郭老生命的步履......</p><p class="ql-block"> 郭老1905年11月出生在甘肃省正宁县一个农民家庭,1932年就参加了刘志丹领导的陕北红军,第二年加人中国共产党,是陕甘革命先驱。是他创建了正宁县的第一个中共支部。在如火如荼的斗争岁月里,他担任过县农会会长,游击队指导员,红军营政委,县苏维埃主席,区、县委书记等职。陇东的塬上,边区的沟里,留下了他们同蒋军马匪浴血奋战的足迹。建国前后,他先后担任团政委、军分区副政委、三原、宝鸡公署专员等职,致力于建立、保卫新生的人民政权和新中国的建设事业。1953年,年近50岁的郭老,响应党的号召,毅然来到青海工作,他担任过黄南州委书记、省监察厅厅长、省委监委副书记、省政协常务副主席、五届全国政协委员等职。 </p><p class="ql-block"> 郭廷藩同志是抗日战争前就投身革命的省上为数不多的老同志之一,但他并没有以老革命自居。1985年郭老离休时,组织上考虑到他年事已高,又动过胆囊手术,老家生活比较艰苦,医疗设备差,劝他到内地干休所尽享天年。在甘肃、青海工作的3个儿子也劝他留在自己身边安度晚年。郭老婉言谢绝了这些好意,硬是转了户口,带了组织关系,回到生于斯、长于斯的家乡,过起了普普通通的农民生活。他没有就住房、用车、待遇等提出任何要求。办理离休手续时,实在拗不过组织上的一再询问,他才说:“要么就配备一把手抢,再加一头毛驴吧。”引得旁人直笑,都说这老头子不但犟,而且挺怪。</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中午,我们一行便赶到了正宁县城。正宁缺水,当地人说,前些年这里生活饮用全靠窖水,遇到早天,吃水相当紧张。这两年用上了自来水,条件稍有改善。但坐落在县城中心的正宁宾馆,日常用水依旧需要从地面的蓄水池里一桶一桶往上提。县城吃水尚且这般困难,郭老居住的乡村,用水状况就可想而知了。郭亮回忆起一件往事:幼时随父母回老家看爷爷,见老家用水太紧张,吃住条件太艰苦,住了几天就嚷着要回青海。村里人用水,全都是从几里以外的沟里往回挑,条件好一些便用牲口驮。一盆水总是用了又用,先是洗菜,然后洗脸,再洗衣物,这还舍不得倒掉,淀清之后又用来浇灌。堂堂一个省级干部,放着好的条件不去享受,偏要到这个穷地方来受罪,这是普通人难以理解的。乡里的年轻人说,“这老汉家,哪像一个省级干部,回到这山大沟深的黄土塬上来,图个啥哩!” </p><p class="ql-block"> 我们在正宁宾馆稍事休息,便直奔离县城22公里的五顷塬岘乡子村郭老生前居住的地方。门前院内早已站满了前来凭吊的人们。走进小院,迎面便是不大的一座住房,毫无装饰,显得质朴而端庄。院里长满了花草树木。堂屋前摆放着花圈,挂着挽幛。郭老的遗体就安卧在堂屋的中央,平静、安详的面容像是刚刚睡着了,睡得很甜……我们向郭老的遗体深深地鞠躬,然后缓缓地退出.....前来吊唁的人很多,有地、县的领导,邻里乡亲,还有中、小学生。 </p><p class="ql-block"> 我们走进郭老生前居住的小屋,房间内陈设极为简单。墙壁上挂着几幅字画,窗前两盆月季花开得正红,有几把旧椅子,靠窗是张用旧了的苏式办公桌,桌子中间裂开了缝,宽处可以伸进食指。桌子虽旧,但非常洁净,褐色的桌面上泛着光泽。家人讲,这是离休时作价带来的,老人很喜欢,常在这里看书、练字。见到桌子,老人像是见到过去的战友和同志。 </p><p class="ql-block"> 郭老对生活的要求简单而随便。他穿着朴素,跟老百姓没什么两样。每日两餐,上午一碗小米稀饭,一碟油泼葱花;下午一盘酸菜,一碗清汤面条。郭老经济紧张吗?不是,他每个月工资800多元。这些钱他舍不得花吗?也不是,他用省吃俭用节省下来的钱买来彩电、少儿读物,在自己家里办起了家庭文化站。他用自己的积蓄买来了一辆北京吉普车,无偿地交给乡上使用。他听说乡办小学为孩子们购买课本时经费有困难,一次就送去500元。他的工资全部寄放在乡农业信用社,供乡里、村里急需时取用,战争年代的战友和乡亲们有了困难,第一个想到的总是他。多年来,他从不过问工资的去处,他说:“乡邻们用了,就跟我自己用了一样。” </p><p class="ql-block"> 郭老对事业、对党、对群众一往情深,而对自己和亲属要求却极严,甚至于有点苛刻。他是一名高级干部,医药费实报实销,可是他从不开好药。有病时,医生开了药方,他总要问问价钱再取药。他常说,国家还困难,处处要节约。每当子女回家乡探望他,他总是那么几句话:“我这里不用操心,你们是国家干部,要把干部当好,把子女教育好。”在郭亮的记忆里,“做大官”的爷爷只给过他一次钱,那是他上初中的时候,因为急着要买作业本,父母不在家,便找到了爷爷,爷爷掏出两角钱放到他手心,还叮咛他不要乱花了。然而,就是这区区两角钱,成了郭亮人生旅途中的一种鞭策,一页永远也抹不去的记忆。他常说,想起爷爷,就想起那两角钱,就觉得很知足,很充实。 </p><p class="ql-block"> 郭老回到乡里,总是闲不住。他主动帮助县上、地区编写正宁《党的组织史》、《县志》。眼睛不好,他就将自己的经历口述给党史办的同志。他多次带领县里的同志,到掩埋过红军战土的山沟里,凭记忆寻找烈士遗骨。踏遍青山、寻遍沟谷,先后有4名烈士的遗骨被安葬在县烈士陵园。他还协助政府为30多名烈属和流落老红军落实了优抚政策,使他们得到了应有的照顾。他总是说,先烈们为新中国牺牲了自己的生命,我们活着的人要永远记住他们。 郭老生活在群众中,一心为群众服务。在离休返乡后的8年多时间里,由他出面调解并解决的民事纠纷就有300多起。他还是县中学的校外辅导员,经常给孩子们讲传统、讲红军、讲延安,讲怎样在塬上沟里打游击,怎样立马横刀打江山。</p><p class="ql-block"> 随着时间的推移,乡亲们、战友们、同志们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郭老离休后那么固执的要回到正宁,回到他的故乡。因为正宁的高粱苦水养育了他,五顷塬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使他感到亲切。他是一名老战士,战士那能离开枪呢?他忘不了自己曾经浴血奋战过的乡土故里,忘不了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乡亲,解放30多年了,但家乡的父老乡亲并不富裕,他回来,需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很多。 </p><p class="ql-block"> 郭老在青海高原工作、生活了30多个春秋,青海是他的第二故乡,他对青海有着特殊的感情。他对前来看望的青海的同志说,我习惯家乡的生活,我想念我工作了30年的青海,我热爱、思念那里的山山水水和各族群众。的确,他关注着青海的建设、青海的发展,每当见到青海的同志,他都像见了亲人一样,问这问那,总也说不完。 </p><p class="ql-block"> 在郭老卧室的一侧,我见到了一辆轮椅,一辆普普通通的轮椅。轮圈支架镀了铬,坐垫靠背是米黄色人造革的,一尘不染。家人讲,这是郭老生前的珍爱之物,是青海省政协的同志节日慰问时捎给他的。他坐了,喜出望外,屋前院外转了几圈。老人把它当作了奢侈品,竟连着在三封写给省里的信上提到它,说轮椅轻便、好用,一再表示感谢。 </p><p class="ql-block"> 郭老功高不居、艰苦朴素的事迹,青海的许多干部群众都能说上一、二,一些熟悉他的老同志提起郭老,无不交口称赞,说他“确实是个好同志。”就在他去世前的一个月,省政协和省老干部局的同志还商量着,准备今年11月郭老88岁生日时去看望老人。郭老得知此事很高兴。但当他听说电视台的记者也要前去对他的事迹进行报道时,便给省政协去信说,你们来人,我很欢迎,但希望不要张扬。农历8月初三,年过六旬的长子回家探望老人,他情不自禁地对儿子说:“青海的同志要来哩,到时候我要杀一只羊呀”。意想不到地,我们却是在他老人家的祭席上,尝到了虽然飘香却怎么也品不出美味的清炖羊肉。郭老盼望见到青海的同志,盼望能吃到他自家的羊肉,郭老的愿望实现了。如果郭老在天有灵的话,他必定见到了我们,见到我们来到五顷塬上,跟他的乡亲们坐在一起,聊天、谈话、回忆过去......我们来了,但来得太迟了,乡亲们都好,谷穗饱实,高粱正红,金黄的玉米等待收获,而唯独少了他...... </p><p class="ql-block"> 郭老爱花,也善养花。在不大的院落里竟生长着三、四十种他亲自栽种的花草树木。每天早晨起来,他都从院子当中的蓄水坑里打了水,仔仔细细地给花木浇灌。5月里,长子回来看他,老人说,今年雨水好,花开得格外鲜嫩,说明年还要多种几棵。院里枣树上结了果,用手一碰,枣子三三两两往下掉。枣子熟透了,散发着清香,我们俯身拣起来,默默地放在郭老灵前。 </p><p class="ql-block"> 郭老爱花,想必是热爱花的芬芳、纯洁;郭老爱树,想必是热爱树的茂叶、深根。他生前有言,死后不论近亲还是远邻,都只佩白花,晚辈不必披麻戴孝。后人们自然如此照办了。一位叫顾况的诗人说得好,“岁晏花凋树不凋”、“一生肝胆向人尽”。望着扎在胸前的白花,在阳光下折射着光芒,我不由得联想起郭老,联想起郭老的一生,只觉得它白得清亮,白得耀眼,甚至于白得壮烈,像一面发出镭射的镜子,能够洞穿世间每个人的心肺...... </p><p class="ql-block"> 农历8月17,是为郭老下葬的日子。天还没有亮,就有许多人来为郭老送行,有郭老的亲属、邻里乡亲,还有县乡的领导,不下500人。他们都是闻讯后自动赶来的。正宁县是土葬区,按照风俗,下棺封土要赶在日出之前。别离的时辰就要到了,凄凄悲悲的唢呐声顿时萦绕在冷清的塬子上,“飒飒秋风生,愁人怨离别”,大家低着头,没有声响,深一脚、浅一脚,面无表情地移动着脚步。我的周身麻木了,脑子里茫茫然一片空白,记不清人们是怎样到了郭老的墓地,怎样下的棺,怎样封的土,朦胧中只见如织的送葬人流,护送着郭老的棺木,在晨暮中缓缓地向西挪动着,不停地向前...... </p><p class="ql-block"> 回来的路上,一轮红日正好从遥远的东方塬子边上升了起来,鲜红的太阳透过薄雾,把灿烂的光芒投洒在广袤的大地上。我凝视着太阳,她还不耀眼,尚不明亮,但却一扫尘世间的阴霾,给人们送来了温暖,送来了光明乃至希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h5><br></h5><h5>作者:时任青海省委组织部办公室副主任</h5><h5>本文刊登在1993年10月23日《青海日报》</h5><h5>(第二版)</h5><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