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你算哪根葱 最近几日,忙乱中一不小心就中了感冒的招。 许是身子骨老了,被感冒来势汹汹欺凌得头不是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浑身的骨头也不是骨头,它们全然不是我自己的,食欲全无。</h3><h3><br></h3><h3>这可不行,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虽不饿得慌,总要保本的吧。于是决定做碗开胃的酸辣汤——《本草纲目》不是说:“感冒同寒。用葱白一把、淡豆豉半合,泡汤服,取汗。伤寒头痛。用连须葱白半斤、生姜二两,水煮,温服。”</h3><h3><br></h3><h3>剥完葱,发现手中的葱,青是青,白是白,水水嫩嫩,俊秀挺拔,好色之心油然而生,说:“葱美人,你好漂亮啊!”</h3><h3><br></h3><h3>正在吃饭的女儿差点喷饭,斜视我:“漂亮吗?”</h3><h3><br></h3><h3>“不漂亮吗?不漂亮,古人怎么会用她来形容女人的手很漂亮——指如削葱根呢?”女儿作势捂耳以鄙视我又发文人之疯。</h3><h3><br></h3><h3>呵呵。</h3> <h3>葱美人究竟漂亮不漂亮,且让我们慢慢看去。《二如亭群芳谱》:“葱,一名芤,一名菜伯,一名和事草,一名鹿胎。初生曰葱针,叶曰葱青,衣曰葱袍,茎曰葱白,叶中涕曰葱苒。”</h3><h3><br></h3><h3>即便不识葱,读如此雅静文字,是不是也得叹服漂亮?葱分大葱、香葱、分葱、胡葱、楼葱、韭葱等。</h3><h3><br></h3><h3>我个人最喜香葱里四季葱,可惜广东不常见。老家将各省皆有的小葱称抗葱(方言音译),南方某些省份才有的小小香葱叫“四季葱”,所有葱之中,她最为小巧玲珑,亦是最没有“辛辣”侵略性与攻击性的,可别瞧她个最小最不起眼,却是葱家族中最馨香的。</h3><h3><br></h3><h3>母亲的拿手好菜——炒泥鳅、烧田鸡、豆豉辣椒、豆腐渣都由四季葱提鲜提香,我们不管走多远都念念不忘。所以,四季葱就被我称为最内秀的小小美人儿。</h3><h3></h3> <h3>还有必须提葱油面,虽然不能确定究竟起源于南还是是北,但至少就现在来看,已经被认为是江浙沪的招牌了。</h3><h3><br></h3><h3>一碗面,无菜亦无肉,调料也无非只是葱油、酱油和糖。可就是这么神奇啊,让我这个并不怎么喜吃面的人,每每见到它都是满心欢欣。</h3><h3><br></h3><h3>尤其上海那些开了许多年的老餐馆,哪怕桌子永远有一层拭不干净的油腻,菜单永远也是磨掉了边角的粗糙破旧,但当一碗葱油面清清爽爽端上来,却总能在一点点沉下来的夜色里,让晚归的人吃出一点值得回味的质感。</h3><h3><br></h3><h3>沪菜里的招牌都是如此:鲜肉月饼,生煎馒头,排骨年糕……都要这样浓油赤酱却不失温和,铺开一盘现世烟火气的最佳表达。</h3><h3><br></h3><h3>葱油面的做法也是细巧的。如果非要把南北特色做个归纳总结,并对号入座,这样细巧的做法也只能是属于南方人了。煮面且不说,得把鲜绿嫩白的小葱洗得干干净净,晾得没有水分了,细细地切起来。</h3><h3><br></h3><h3>锅下热了油——一定不能是自个儿异香扑鼻的油——开着小火,把小葱「哗」地投进去,就等它们自己耗着吧。新鲜水分在油滋扰下,哔哔啵啵地响,小葱们像是知晓自己青春年华终将归于干瘪焦枯,那一点傲娇不情愿的絮语牢骚;而葱香味也渐渐窜上来了,绵密的,醇厚的,原先的互不相容终于变得柔润缠绵,直到最后一点翠绿也消失殆尽,趁热浇到煮熟的面条上,再加老抽,加一点点的白糖,再撒一点新鲜小葱,欢天喜地拌起来,就可以吃了。</h3><h3><br></h3><h3>听起来很简单不是?可每一步都充满玄机啊——切葱已足够让我这样所有感觉极灵敏的人泪水涟涟,下入油锅了,还要擦干眼泪时刻警惕葱油的进度:时间短了不够香,时间久了,又焦黑发苦,实在是试炼。就算这些步骤都完毕,还有煮面和拌面两大难关等着你:油太少,面就糊作一团,油太多,又淋淋的叫人发腻……</h3><h3><br></h3><h3>反正笨手笨脚如我,想要自己做一碗完美的葱油面总是失败,每每只能捧一碗残次品,就着“情怀”和“这样其实也还好啦”的阿 Q精神吃下去。当然葱油面的葱,只能是四季葱,这种面香才正宗。</h3> <h3>《红楼梦》里,形容美人的样子是“水葱似的”,四个美人在一起,便是“一把子四根水葱儿”。</h3><h3><br></h3><h3>觉得这是母亲也种的抗葱即小葱,个比四季葱大,在菜地里也不似四季葱们喜抱团取暖,仿佛美人长大了些,有了自己的秘密,与同伴间就保有了一点点距离。</h3><h3><br></h3><h3>做美人这样联想其实算是理所当然——纤细,苗条,清秀,水灵灵,就连散发出那一点清甜辛辣味,也像是青春年少女孩子身上的小骄傲和小泼辣。</h3><h3><br></h3><h3>人世很像铺开一副筵席,清汤寡水与烈火烹油兼备;这些小葱般水灵水秀的妹子们,还真是席间活色生香的风景啊。</h3> <h3>美人固然好,却只是葱们诸多形象中的一个侧影而已。有人居然说这些美人并非是中国人的“葱”——葱属植物本就种类极多,小葱只能算是后期由西亚地区流传而来的之一;至于根正苗红的“中国葱”,实则是与之近缘的另外一个物种,几乎伴随着整个华夏文明一起发展生长而来。</h3><h3><br></h3><h3>想必长江以北的人民群众不会同意把葱和美人联系在一起的比喻,因为他们的葱长得实在是太豪放了……粗壮,厚实,如当地的人情世故一般,虽也叫我暗自佩服,却总是下不去嘴。</h3><h3><br></h3><h3>相比南方人切了翠绿的细细的一小撮作为点缀,北方人对葱才是大刀阔斧的真爱——可不是吗?从北京烤鸭到山东烙饼,葱往往是其中举足轻重的担当。若是要和一个来自北方的厨师说:“请不要用葱吧。”那可真是难煞人,不用看都知道厨师定诧异盯着我,然后甩着一口卷舌音说:“不用葱?那咋成呢!”</h3><h3><br></h3><h3>源远流长如中国饮食,大葱地位也算是元老级。春秋时期管仲带着齐桓公北上征战,据说身上就带着葱,打仗的同时还大大扩展了葱的种植范围。这事乍一听上去挺搞笑,但联系彼时处境,却也不无道理:长久跋涉征战,又是北寒之地,士兵难免辛苦;葱虽不能果腹,却能带来辛辣刺激的味觉体验,就算不能提振精神,就着它多吃点干粮也是好的。</h3><h3><br></h3><h3>到了秦朝,葱更是被列入了常规军人伙食配给里,可见这一做法应是真有效。除了兵家之事,礼节律法里也有它的一席之地——按《礼记》的记载,“凡进食之礼……葱渫处末,酒浆处右”,以葱为代表的佐料在席设上都有自己的专属地位,更被认为是那个时代“礼”的表现之一。真没几种蔬菜能获此等殊荣啊。</h3><h3><br></h3><h3>许是如此原因,直到如今,还流行着俚语:“你算哪根葱?”乍一听上去,像是讽刺他人无自知之明,但若知道这后面排山倒海的典故,恐怕才能真正领悟“葱”的存在价值吧。</h3> <h3>思忖着葱的美德还在于它的大度和谐,独特的香味几乎是所有菜肴里的“百搭”,与谁都能那么融洽,并且始终默默地给力于幕后。虽然看到一桌丰盛菜肴勾引起无限食欲的首先是葱的芳香,但菜谱上却十分吝惜着它的芳名。“和事草”也不是白叫的啊。</h3><h3><br></h3><h3>古人说“正月葱,二月韭”,被认为是最顺应天时的食物。看着它们翠绿兴旺地从地下生长起来,倒也确实让人对接下来的春色满园多一点期待。青葱二字,同样是对年少轻狂那一段不可替代的时光之注解,鲜活蓬勃如许,用力揉一揉,却辛辣得叫人淌出满眼泪。多妙的比喻。</h3><h3><br></h3><h3>石光华有本书里,葱也是被狠狠抒了一回情。很喜欢。美食这东西,本来就是人生一大抒情对象。他说:“我们小时候吃葱,今天仍然吃,到老了,很多东西吃不动,或者口味被迫变化,很多东西不吃了,但是葱,可能还是要吃的。像一个诗人开玩笑所说:虽然我们早已过了豆蔻年华,但是,我们还有一生的青葱岁月。”</h3><h3><br></h3><h3>不过,关于吃葱种葱,我亦只是跟女儿说的发发文人疯掉掉书袋而已,真正懂得的还是我那仍旧在土地上耕耘的父亲母亲,那些舍不得离不开土地的父亲母亲,他们跟前,我们又算哪根葱呢?</h3><h3><br></h3><h3>当然,众多的葱美人、葱壮汉当中,你又是哪根葱?</h3><h3><br></h3><h3>先问女儿,被她反问:那,妈妈,你算哪根葱呢?</h3><h3><br></h3><h3>理直气壮答:我,当然是一根美人葱啊!哈哈哈,见过自恋的没见过这么自恋的!</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