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寒风中,父亲开着三轮摩托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着,我在车斗内坐着马扎,看着他的后脑勺,光秃秃的地中海里还有几根倔强的白发在风中夸张的摇摆。到了,久违了,我的爷爷奶奶,苍凉而又熟悉的地方;他们的坟上长满了金色的干草,毛茸茸的草穗调皮地跳跃着,仿佛是爷爷奶奶看见我后的喜悦。我想念他们,这些年来一次次在梦中见到他们,有无数的话要跟他们说,但如今站在他们面前却不知该说些什么。</h3><h3> </h3><h3> 父亲卸下供菜和烧纸,倒酒、夹菜并示意我点燃烧纸,然后他像往年一样念叨:“爹、娘,过年了哈,喝酒、吃肉、吃鱼、拿钱花,家里都挺好,大人孩子都健康……….”</h3><h3> </h3><h3> 岭上风大,打了好几次打火机都被风吹灭了,最后终于点着了,打火机也已经烫手了。烧纸燃起了熊熊火焰,我从兜里掏出那盒专门为爷爷买的苏烟,抽出两支用纸钱的火焰点着,低声地说:“过年了,爷爷,抽根好烟吧”,然后又拿出给奶奶带的玫瑰味的檀香,扔进火堆里,玫瑰香味在烟火中弥漫,伴随着清冽的冷风进入我的呼吸,沁我心脾,奶奶生前喜欢花花草草,我想她一定喜欢。</h3><h3> </h3><h3> 父亲用树枝挑起了一串鞭炮,在燃尽的火堆上晃了几下,爆竹裂出光的闪烁和随之而来的噼啪声在空旷的墓地上毫无回音,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已然没有那种震耳欲聋的感觉。风越来越大,装纸钱的那个编织袋子被风刮走了,落到了不远处的另一个坟堆上。那是一个崭新的化肥尼龙袋子,雪白的袋子上印着“XX复合肥”几个大字,我看了父亲一眼,他也瞅了我一下,眼神中似乎怪我没有看好它,我意识到必须赶紧去拿回来,否则他又该骂我了。我穿着那双崭新的清仓货,强忍着那种不合脚的酸痛去追逐那只淘气的编织袋,风似乎有意捉弄我,我穿过了好几个坟墓刚到它的近前,它又被刮到老远的地方,反复这样,上坟的人很多,大多数人都没注意我,只有几个人笑眯眯的看着我滑稽的样子。我有些后悔了,感觉很丢人,脸火辣辣的发烫,但又不能半途而废,我已经不顾皮鞋沾满了泥土,加快了速度,最终在很远的地方捉住了它。拍拍身上的泥土,尽量保持一个从城市回来的人的仪表。</h3><h3> </h3><h3> </h3><h3> 回到家后,母亲已经做好了饭菜,跟父亲多喝了几杯,父亲滔滔不绝的说话,天南地北的扯,并不断地劝我喝酒。母亲小心翼翼地问:“你回来过年,小孩她娘没意见吧?她都快生了,你自己回来,怎么能放心呢!”</h3><h3> “是她撵我回来的,说不回来过年不像话。”我喝了一口酒又接着说:“没事,要是她有感觉了会告诉我,我就立马回去,不用俩钟头,我就回去了”。</h3><h3>我知道的,父母还是希望我回家过年的,农村人都这样,天南海北的都万里迢迢的回来了,何况我离得这么近。</h3><h3> </h3><h3>酒足饭饱后,父亲全神贯注地看国际新闻,母亲收拾残局、刷碗洗筷,我昏昏沉沉的回到西屋,急于睡觉。熟悉而陌生的土炕,热乎乎的,却又硬邦邦的,我已经似乎不太习惯。我铺了三床被子,又盖了两床被子,然后脱了衣服,懒懒地滚了进去,暖暖的,软软的,像是躺进了浴缸,只是窗户缝里吹进的凉风让我觉得脸上凉飕飕的。好累,好困,好像是已经一整年没有睡觉了,我的失眠症也仿佛突然痊愈了,忽地睡着了。</h3><h3> </h3><h3>是夜,我做了好多好多的梦,先是梦见奶奶,她满脸红润,兴高采烈的跟我说:“你买的玫瑰香真好闻,我邻居都来我这里围着闻,你还有吗?”</h3><h3>我难为情地回答:“没了,就带了这些,要不过了年以后我再带些给你吧。”</h3><h3>她有些失望:“好吧。”然后,她又话锋一转:“你小时候说带我去北京玩,也没带我去。”</h3><h3>“北京?呵呵。。。。。我到现在都没去玩过”我很惭愧的说,低下了头,不敢看她。</h3><h3>“不去也罢,在电视里都看过了,再说了,去干什么,人挤人,我不喜欢拥挤的地方。”奶奶安慰我说。</h3><h3>“嗯”,我已经无言以对。。。。。。。。。。。</h3><h3> </h3><h3>然后我又梦见似乎回到了童年,我跟小伙伴们在田野里追逐,胖嘟嘟的金星带着大盖帽,挂着鼻涕的新华满脸红扑扑的,我们踩踏着初春快要融化的薄冰,挖河边的黄泥巴,然后又跑到菜园子里,看见一片金灿灿的油菜花,我追逐着偏偏起舞的蝴蝶,后来满身大汗,解开了棉袄的扣子,露出了满是灰垢的肚皮,最后我们脱下了棉袄,光着膀子,坐在田埂上捉棉袄里的虱子;我穿着奶奶给我缝制的蓝底黄花的花棉袄,袖子已经被我抹鼻涕抹得明晃晃的,捉住肥硕的虱子放在指甲上,然后用两个拇指用力一挤,噗,血爆了一手。后来,我就眼花了,棉袄上密密麻麻的青线针眼都看起来像虱子,它们蠕动着,我用手捉却捉不下来………</h3><h3> </h3><h3>再后来梦到好像回到了中学,正在跑早操,黑乎乎的操场上人头攒动,天寒地冻的天气,干冷的空气弥漫着呛人的尘土,我穿着父亲那双露着脚趾头的破乌拉鞋,臃肿的棉裤在裤子内滑落到膝盖,几乎要把我绊倒,小腿的汗湿透了棉裤,感觉像石磨一样沉重,班主任在我旁边训斥着:“XXX,你出什么洋相!!全班人就你特殊!!你在后面干什么?投胎啊!你不用跑了,你回家吧。”我心头一紧,百感交集,又恨又怕又委屈………</h3><h3> “快起来吧,都几点了!”母亲的吆喝声,惊醒了我,我满身是汗,两脚露在被子外面,全身是热的,脚和脸却是冰凉的。我一看才六点,又闭上眼回味那些梦,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纠结。</h3><h3>“快起来啊!趁着没起风,快跟你爹把对联贴上!真懒!”母亲又一次催我,好烦。</h3> <h3>今天是除夕,跟往年一样,忙忙活活地贴了一上午对联,中间也忙里偷闲地玩了几下微信。除夕夜,除了喝酒吃水饺之外,还跟妻子用微信视频通话了,女儿在视频里不停地喊“爷爷”“奶奶”,老头和老太太高兴得不知所措。微信群里红包雨频发,我已经无心观看春节晚会,只是农村信号差,我抢来抢去总是抢不到,好不容易抢到一个,打开一看竟然是1分,要不是天太冷,我非得爬到屋顶上守株待兔两小时。</h3> <h3>大年初一依旧很热闹,成群结队的去拜年,村委里也有一队人在敲锣打鼓,天生爱串门的母亲只能乖乖的作为老年人在家等着别人来拜年磕头。中午下起了小雨,我在大叔家吃的中午饭,本想尝尝他家的素水饺跟我家的口味有啥不同,结果是一模一样,都是菠菜馅的。酒足饭饱后,回家呼呼大睡。等醒来的时候,已经天黑了,母亲满身泥巴地回来,进了我的屋子,神情恐慌的说:“我完了。”</h3><h3> 我头皮一麻:“你怎么了?”</h3><h3> “我刚才摔倒了,人仰马翻,在地上躺了半天,差点起不来了,好不容易爬回来。”她小声的说,唯恐惊动东屋的父亲。</h3><h3>我心里咯噔一下,母亲有严重的骨质疏松,她该不会又骨折了吧?“你走两步看看……”</h3><h3>母亲一瘸一拐的走了两步:“应该没事,你看,还能走。”她安慰自己,却又征求我的意见,眼神中期盼我的肯定。</h3><h3>“你有什么感觉?疼吗?”我试探着问。</h3><h3>“不怎么疼,就是走起来的时候,大胯觉得很别扭。”她说,然后又问:“你觉得有事吗?”</h3><h3>我不想吓唬她,但心里却有点不妙的感觉:“没事,明天去医院检查检查”。</h3><h3>“别哈,过两天就好了,我这不是还能走!过些天要是还不行,再说。”她倔强的说。</h3><h3>“明天我姐姐来了,听听她们的建议。”说罢,我起身到外面去车里拿我的充电器。</h3><h3>她一瘸一拐地追了出来:“你不要告诉她们,别让她们担心。”</h3><h3>“你出来干啥!还想摔一下?”我忍不住地训斥她。</h3><h3>“我就在那里摔倒的,你看那里都结冰了,滑溜溜的”母亲说。</h3><h3>我走过去,用脚试了试,确实很滑。</h3><h3>“我可能吓掉魂了,你帮我叫叫吧?”母亲虽然笑着说,但似乎很认真。</h3><h3>“叫魂?我不会,我也不叫,别那么迷信行不行?让人笑话。”我没好气的说。</h3><h3>母亲没有理我,独自念叨起来:“回来吧,没事了哈,回来吧……..”</h3><h3>我在她旁边站着,唯恐她再次滑倒。</h3><h3> </h3><h3>晚上,母亲没有吃饭,在炕上疼得哼哼唧唧的,父亲知道了原委后,果然一阵大骂:“你傻啊!!七十多岁的人了,竟然冒着雨去给晚辈拜年!!他们上午都来给你拜年了,你还有什么好挂念的?人家的水格外好喝?还是人家的瓜子格外好吃……..”</h3><h3>母亲有气无力地反驳:“我愿意!你管得着吗?”</h3><h3>我的脑子乱成一团,喝了点酒,没吃饭就回房间,并通过微信把这事汇报给了姐姐。</h3><h3> </h3><h3><br></h3><h3>初二,姐姐外甥们都来了,经过讨价还价最终还是没医院检查,母亲特意做了几个关节活动证明她的健康,但我看见她皱着眉头,应该是强忍着疼。</h3><h3> </h3><h3>今天已经是初六,姐姐传来微信,母亲今天去医院做了检查,确实是骨折。我顿时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并当即在微信问了一句很傻逼的话:“那怎么办啊?”,并附加了一个流泪的表情;两秒钟后我就后悔自己不该说这句话,我是母亲的儿子,照顾母亲应该是我的责任,我不该显得六神无主,毫无处事的主见和担当的勇气。我突然心口变得异常闷疼,既心疼母亲又要受苦遭罪,又觉得格外着急上火。好在又收到姐姐的安慰,这次骨折不需要住院,在家躺着吃药静养即可,只是母亲因此不能来给我老婆伺候月子感到非常惭愧………</h3><h3> </h3><h3>人生如戏,可能一切事情都是在命中做好编排,面对挫折,坦然接受吧。望2017年平安。</h3><h3> </h3><h3> 2017.2.2</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