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短暂地消融了……

毛歌

我们身处晨曦当中的时候，是不需要言语的。这是一种感觉，一种自然的永恒的神圣事物对于生命的抚摸。就像母亲让婴儿的头靠近自己的双乳，在她的头顶轻轻亲吻一样。这种感觉会让一个哭泣的不安定的婴儿迅速找到安全感，这种本能的不需要培育的品质和归属感，我们在所有动物的母子关系里都能够看见。乡下的母狗任由小狗在自己的身体上翻爬打滚，一只猫会叼起来小猫，挪到阳光的坪地上。就连我们常常称之为笨猪的猪，也可以深度纵容猪崽们的玩耍。没有比通过触摸来更好的体验生命之间的关系了。就此而言，我们今天依然被海伦·凯勒感动的地方，恰好说明了两个重要的生命特点。第一，我们可以通过触摸，改变我们和存在的关系。第二，我们通过触摸，使得我们认识自己，享受到一切带来的喜悦感。

在晨曦的照耀下，最初的雀跃会变成安静和平定。每一个看过日出的人都有这种感觉。宁静地坐在山顶岩石上，或者海边，等到晨曦悄然出现，以及沐浴在温暖的光芒里，——这种状态使得我们深陷感动。我和西南来的朋友，曾经一大早走到湖边，低洼之处的凉风依然被昨夜黑色的帷幕所牵挂，凉风从四面而来，又贴着湖面，湖边砾石从深褐色缓慢过渡到浅灰色，湖水以涟漪的形式出现，如果只看脚前的湖水，你会觉得这是一桶井水，然而，远处起伏的山峦早就被晨雾遮盖，一些粉色的光芒落在远处的东边湖水里。这会非常积极地调动你的神经，你会猜测东方的天幕，山谷后面的细微动作，一个圆形的巨大能量之物此刻的呼吸，那种经过宇宙安排的有着神圣秩序的存在方式。这会令所有的人都保持清醒。凉风，沙砾，深蓝的湖水，偶尔飞过湖面留下被水纹荡漾后的影子的飞鸽，我们两就被这些事物包裹，触摸，以及成为它们的任何一方，比如一粒石头和另外一粒石头，一道水纹和另外一道水纹。我们没有说话，和石头一样，保持沉默，而内心却和湖水一样，涟漪四散开来。要不了好久，太阳的圆环，蛋黄般就会从山谷里出现，我们就在这种期待里觉得时间暂时退场了。

阳光越过山谷，临近湖水，就像草原的马群一样，辽阔的湖面为阳光自由的照射提供了重要的契机。好在我们是站在湖的这一边，要不然马群践踏湖水的声音会淹没我们。这时候，我们依然只有感觉，而没有话语。感觉越来越活跃，它一会从被阳光触及的肌肤的温暖之处迅速奔跑到内心最薄弱的地方，一会又从眉睫的眼帘下直接刺激奇妙的瞳孔。这种被阳光收复的激动，仿佛我们做了无数亏心事一样，而并不觉得需要任何的隐瞒。没有比放纵自己的形体更能够保证我们此刻和阳光的关系了。阳光会刺激我们的肾上腺，会让生命不敢隐匿自我的短处，他应该被磅礴的自然所接纳，这和如水的月色让人步入生命神奇的处所一样而忽略自己。英国作家劳伦斯曾经用无数丰腴激情的笔墨描写男女之间深爱的场景，被矿场雨夜黑色金属光芒的泥水涂抹的裸体。一旦一个读者面临这样的电闪雷鸣，他就会躲闪不及。你去欣赏波纳尔的伟大作品的时候，或者你站在莫奈的《印象·日出》面前，就会放弃语言，你需要触摸感，一种被艺术作品引发的自我触摸，使得你开始思考贪恋人生的奇妙就在于感觉的真正存在：能够触及灵魂的光芒，从来不会灼伤灵魂，只会带来温暖，亲切，柔和，明媚的理想色彩。

湖边的晨曦里，一朵格桑花瓣的光芒和金鸡菊花朵上的光芒只是有着形式上的区别。这个区别首先和你到来的时间有关系。你先去拜访格桑花和接着再来到金鸡菊的家园，是不一样的。植物不会因为你的先来后到而生气，它们也不需要你带任何贵重的礼品作为敲门砖。只有人类自己才会这样做。这种属于人世的必要事项，很多时候其实是一种麻烦，使得我们的日常生活背负了沉重的压力。礼品拎在手上和送到人家手上的时候，你的内心感觉是不一样的，你甚至在选购礼品给某个人的时候，就已经身处困局了。好在植物不需要这样的礼数。一棵松树和一片湖水，你能够带给它们什么礼品呢？一根点燃的烟也许会毁掉整个松林，而一瓶酒会让你酩酊大醉坠入湖里。面对晨曦，你能够拿出来什么样的礼品才足以表达对于永恒的敬意？生命吗？是的，除开生命，就没有其他再合适的了。

显然，蓝眼菊似乎更加懂得自己的生命形式对于日出的重要性，或者说，植物会按照自己的形式来和事物建立关系。法国一个著名作家， 也是飞行员的人说过：“这个世界上，生命与生命的融合是如此的容易，花朵即使在风中也能同其他的花朵相聚，连天鹅们都彼此认识，只有人，时时刻刻搭建着属于人类的孤独。”蓝眼菊从昨天傍晚悄然闭合自己的花瓣，就是为了在今天的晨曦里再一次享受绽放的美好过程。植物会在漂亮的早晨全部表达出来欣欣向荣的感动，花朵绽放，嫩芽摇曳，受邀而来的蜜蜂不断沿着自己熟悉的路径往返在花朵和巢穴之间，溪流跳跃过石头，没入湖水的胸怀，在山峦明晰的轮廓里可以看见松树林突然起飞的鸟雀，乡村的田地上，牛会在紫云英开放的粉色花朵里滞留到阳光笼罩整个旷野的时分……

（图文原创，毛歌微信号：maoge19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