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文字/刘香 图/网络 致谢</h3><h3>2019.1.19</h3><h3><br></h3><h3><br></h3><h3> </h3> <h3> 金豆豆今日娶亲,这是他第二次娶亲。一阵噼噼啪啪的鞭炮过后,披红挂绿的席蓬车停在大门口。红色吊帘儿掀起,车上跳下滿面春风的金豆豆,紧接着一双穿着毛蓝色绣花鞋的小大脚(没有缠成的小脚)便映入了人们的眼帘。</h3><h3> 金豆豆转身用双手扶新人下车。然后手牵手绕车一周进了自家的大门。一群年轻人尾随着拥进院内。大门外剩一群小屁孩儿蹶着屁股疯着抢着扒拉着地上的红碎碎寻找着其中的哑炮,其中也有他的儿子小壮。还有一群上了点年纪的妇人咬着耳朵议长论短。这个说:“你别看豆豆这小子长得干豆荚似的,人家还真是好妻命,谢了一朵桃花,这又开了朵梨花。”</h3><h3> 那个说:“可不是吗,你看看那模样长得咋恁称势,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你再看人家那张小脸儿长来,不光脸型好看还细白细白来,都跟那剝了皮来……”</h3><h3> 话没说完又被一快嘴婆娘接上了茬:“没听说过吗?有好汉木好妻,赖汉子娶个花嫡嫡。人家豆豆有福气,呵呵,那叫艳福。”</h3><h3> “是呀,是呀,先人留下的话总没有错的。”呵呵呵…欢笑声荡漾在暖暖的春风里,吹灿了窑脑儿(窑顶)的迎春花。</h3> <h3> 新媳妇长得象朵花,名字也叫花,她叫秋菊。她出身贫寒且从小死了父亲,兄妹二人跟着母亲艰难度日。</h3><h3> 16岁上为了哥哥的婚事,母亲大人自作主张将她许配给临村一富家的瘸腿少爷为妻。她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的不请愿,可那个时代哪里会由着她呀!</h3><h3> 她嫁过去不久,土改运动开始,婆家划为地主,她也就成了那个时代的牺牲品。</h3><h3> 她忍受着莫大的委屈替她那残疾丈夫长年接受群众的批斗,与此同时又为那个家生养了3个女儿,直到50年代末才下决心离开了那个家庭。</h3><h3> 地主婆她当夠了,下半辈子她下定决心要进穷苦人家的门,越穷越好,就象自己的娘家。她想扬眉吐气地作一回国家的主人。</h3><h3> 金豆豆虽然人是长得干瘪了点儿,但家庭包括年令都如她所愿。她想得开:“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儿?十个手指头伸出来,还不一般齐呢。画上的人好看,能给你饭吃吗?镜子里的烧饼能为你充饥吗?”如此这般两人便两厢请愿地走到了一起。</h3> <h3> 金豆豆的前妻同样长得如花似玉,娘家就在临村。</h3><h3> 在一个美好的春日里,锁呐的热闹伴着花轿落于门前,金豆豆娶亲了。</h3><h3> 掀起盖头的那一刻,新媳妇的美貌惊艳所有在场的人。金豆豆也是美得整日里哼哼唧唧唱着不着调的小曲儿。</h3><h3> 谁知那美人为他生下儿子后病魔乘虚而入一年后撒手人环。</h3><h3> 噢噢待哺的的孩子死了亲娘,这如何是好?金豆豆抓了瞎,乱了阵。哭天惨地没了主意。 是娘安慰了他的心,扛起了这个家的重担,才使得那尿泡泡里的孩子得以健康成长,才使得那塌下半边天的日子得以维系。</h3> <h3> 现在好了,新媳妇象太阳一样照亮了这个家,温暖了这个家。金豆豆也象久旱逢雨的梧桐树,重新伸枝展叶了。</h3><h3> 媳妇是他的至宝,他万分珍惜。他早上给媳妇端洗脸水,晚上给媳妇端洗脚水。每日清晨他都要赶在老母亲做早饭前打上一碗荷包蛋端到媳妇面前。他赶集上店忘不了给媳妇捎回花生瓜子,牛肉煎包。他自己舍不得吃,也从来舍不得给老母或幼子尝一尝。放进床头柜门里,专供媳妇儿享用。</h3><h3> 一个院子里的嬸子大娘们看出来了,纷纷向他投去卑视的目光,风凉话儿也时不时莹绕耳畔,这使他很伤脑筋。</h3><h3> 不想媳妇聪明至极,她说:“你呀,不必烦脑也不必自责。世上娶了媳妇不忘娘的有几个?要想不落闲话,我倒有一招。”</h3><h3> 豆豆忙问:“什么妙招快说来叫俺听听。”媳妇把眼珠子一轱辘说:“分家,”</h3><h3> “分家?!”金豆豆瞪大了双眼,“这!大逆不道哇!我这一老一小我不要了!?”</h3><h3> “啍!想要就别娶媳妇呀!可作一辈子孝子。”媳妇斜他一眼起身离去。金豆豆无语。</h3><h3> 不久他们便分了家,金豆豆带着媳妇住进了村头的一间空窑里。从此眼不见心不乱,管他奶孙俩个怎么个活法?我舍不了媳妇,如何顾得了娘啊?</h3><h3> “呜呜!娘啊,恕儿不孝!”这是金豆豆背地里的嚎叫。</h3> <h3>金豆豆弃老小于不顾,脊梁骨被人戳得他羞愧难当,但媳妇不以为然,她劝金豆豆:“你大可不必往心里去,任他们说去,他今天说,明天说,后天说,天长日久不信他们会一直说下去,等他们的兴致过了一切都是自然。</h3><h3> ”这女人果然是掌舵的手,不出她所料,没过多久一切风平浪静。奶孙俩在姑姑们的接剂下生活得以维持,金豆豆俩口子住在村头窑中,远离宣嚣如入世外桃园。生产队里将熟的玉米,毛豆,近水楼台举手可得,那明的暗的,应得的私拿的,多年来让他们无悔于当初聪明的选择。</h3><h3> 如此,生活象无风的湖面,平静的让人感觉不到光阴的流逝。</h3><h3> 直到一个温暖的冬日,在替前院三爷爷捉棉袄里的虱子时,三爷爷看到了小壮唇边的绒毛毛。老人家扶头项喃喃耳语:“孩儿啊,长大了,该说媳妇了。可你就这样一直跟着你奶奶生活,这一老一小的啥时才能说起媳妇呀?你呀,应该离开你奶奶,去跟你爹娘一起生话。你爹他有力量也有责任为你娶媳妇为你成家。你奶奶不中啊,她无能为力。”</h3><h3> 小壮点点头去找爹娘。</h3><h3>爹听了不言语,娘听了大发雷霆:“你奶奶的主意,是吧?这老婆儿可真会为自己打算啊!这么多年,你一直养着地,镇暂(这会儿)事儿出来了,该说娶媳妇了,想要交差了。跟你说啊!她都(就)是说到天边,我也不会答应!”</h3><h3> 小壮无奈又去找三爷爷,三爷爷说:“那你去找找你大伯和大娘吧,他们膝下无儿,兴许会收留你。”</h3><h3> 小壮又去找大伯大娘,大伯听了不言语,大娘听了说:“中,中,我愿意,只是有一条,你得正而八经成为我们的儿子。回去跟你爹娘说,叫他们立下字据把你过继给我们。”</h3><h3> 小壮又跑来找爹娘,爹听了不言语,娘听了大发雷霆:“明明是我们的儿子,怎么可能成为他们的儿子!?过去对她说,过继,她想都别想!”</h3><h3> 小壮心中揣着个愁,在冰冷的小村儿里漫无目的地游荡着。</h3><h3> 一枚枯叶从树上落下,被寒风鼓着忽而冲向东忽而又冲向西,撞到了他的帽沿儿时跌落在他的脚下。触景生情他突然觉着那枚树叶也是和他一样可怜。他弯下腰想把它拣起来,当他的手即将触到那叶片时,它又被一阵风,呼的一下从地上掀起,他看见它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又撞到大队部敝开着的门头上,然后又跌进了院内。小壮不由自主地也跟了进去,这时他听见一间办公室内干部们高一声低一声的在讨论着什么事情。他站在窗下仔细一听了一会儿才知道是在讨论征兵的事情。他的心里一下子透进了一丝亮光,他兴奋不已推门进屋:</h3><h3> “要征兵了吗?我报名!我要去当兵!”</h3><h3> 他的突然出现使这讨论会暂时停了下来。民兵营长问:“你想去当兵?”</h3><h3>“是,我想当兵。”</h3><h3>“你爹愿意吗?你可是独生子啊。”</h3><h3>“我是没人要的孩子,没有人会关心我当不当兵的事儿,我自己当自己的家。”</h3><h3> 这么多年来,小壮家的情况干部们也都有所了解。经过商议决定,小壮可以报名参加体检了。</h3><h3> </h3><h3> </h3><h3> </h3> <h3> 春风化雨忧愁全无, 小壮应征入伍了。大队部院内锣鼓宣天,欢送新兵入伍。小壮和小姑一边一个扶奶奶走出家门,来到大队部院内,婶子大娘们来了,叔叔伯伯来了,平日的小伙伴们来了,大家都和小壮说着心里要说的话,或嘱咐或鼓励句句真情实意。小壮也一支支给叔叔伯伯及小伙伴们散着烟,表示谢意。这时民兵营长发现小壮他爹也来了,大门里靠墙站着,两眼红肿似乎刚刚结束了一场痛断肝肠的哭泣。民兵营长也发现小壮他娘也来了,和他爹并排站在一起。面无表情,不悲也不喜。</h3><h3>民兵营长走过来拉拉小壮的衣袖说:“去,过去给你爹递根儿烟。”</h3><h3> 小壮呆了片刻,大步走到他爹面前,给爹点了一根烟。给二老留下一句话:“爹,娘,儿子走了,希望二老多多保重,祝愿二老永远年轻。”</h3><h3> 爹张张嘴象是想说啥,爹伸开手象似想拉拉儿子的手,可是他都没来得及,儿子已经转身离去,只把背影留给他让他叹息。</h3> <h3> 小壮当兵去了,剩下年迈的奶奶一人,一 顿吃不了一碗 饭,还要烧烧燎燎。大娘还算通达情理,愿尽晚辈赡养之责,接了奶奶过去终日照料直至寿终正寝。</h3><h3> 金豆豆这些年来和媳妇儿在二人世界里活得是悠哉悠哉。忘记了身边还有年迈的老娘。甚至于从老娘卧病在床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他都未曾跨进过老娘的门槛。 没给老娘端一碗水,进一分孝。有人说他的心是铁打的,钢铸的,可又为什么在老娘起殡之时,他却泪雨倾盆,悲痛至极?那情景是乎也能催人泪下,并不像装出来的。为何?</h3><h3> </h3><h3> 时光东逝水,岁月如流沙,转眼金豆豆迎来了他的60岁生日,同时也迎来了改革开放的春潮。随即联产承包,分田到户,不再是大轰大拥的集体生产,取而代之的是以户为单位的生产方式。这样的生产方式极大地调动了人们的生产积极性。春种秋收的大忙季节,每一户人家都是老老少少齐出动,每一块田里都是一派热闹亲和的景象,只有金豆豆家显得是那样的单薄无力。</h3><h3> 他开始想念儿子小壮,她也想念,</h3><h3> 看着那些力所不及的庄稼活他说:“哎,老了,力气不及了。”</h3><h3> 她说:“哎,要是小壮在家就好了。”</h3><h3> “看来咱们当年是失算了,咱当时要是答应了他,他就不会去当兵了,要是再给他娶个媳妇成个家,现在不也是子孙绕膝了吗。”她又说。</h3><h3> 他说:“世上没有后悔药啊,等明白过来了也啥都晚了。你看看,这名义上是有个儿子,可跟没有一样,离家几千里,几年不回来一次,远水不解近渴呀!”</h3><h3> 她说:“谁不说是呢,我觉摸着他也不会惦记我们的。”</h3><h3> ”他说:咱也不要怪罪他,俗话说,房椽滴水照坑儿行,想想咱这一辈子可曾惦记过谁?”</h3><h3> 她说:“看来呀,指望不着了,咱们的事情要早作打算了,趁着还有一把力气,把该做的事情趁早自己做了吧,别等着推倒爬不动了,就来不及了。那样的话我们要是两眼一闭伸腿走了,那还不是随便给咱捥个坑一埋了之。”</h3><h3> 他有点懵,用惊诧眼神看着她:“你说是……”</h3><h3>“我说是,等把这秋庄稼收拾利索了,咱就到南洼打墓去,打个砖拱墓。打大一点宽宽敞敞的,放进两口大棺材,再抹上洋灰,不透水,永远不会倒塌。咱大门外那两棵桐树用不了几年就长大了,足夠咱两副棺材的料。还有穿的戴的铺的盖的,咱都要提前准备好。到时候只要他把咱埋就行了。”</h3><h3> 他说: “好了,你别说了,说得我这心里冰凉冰凉的。再说了,我这才60出头啊!就准备死呀?”</h3><h3> 她说: “那要是等到你70出头了你还会有力气了吗?这事儿啊,你还是要听我的。”</h3><h3> “听你的!听你的!啥时候不是听你的?我都听你一辈了。”</h3><h3>她说:“那这辈子你听我的,下辈子我听你的中不中?”</h3><h3>“还下辈子你听我的!有下辈子吗?就是有,咱俩还能走到一起吗?”</h3><h3>“能,咱俩这辈子就约好,不管谁先走,到了那边,都不要急着过那奈何桥,奈何桥头等一等,咱不见不散。”</h3> <h3> 光阴东逝水,岁月如流沙转眼间这两位老人都已迈入古稀之年。身体状况一年不如年,重活做不动了,脑子也迟钝了,尤其那秋菊似乎是得了老年痴呆症。曾经极齐整的俏媳妇如今脸也不知道洗了,头也不知道梳了。整日呆坐在院子里象冬日里的一枝干荷。渐渐地饭也不会做了,衣服也不知道洗了。金豆豆顾了地里的,顾不了家里的,顾了家里又顾不了地里。还要给她洗脸,喂饭甚至穿衣服,真是苦不堪言。</h3><h3> 小壮回来探家,建议爹跟他走,娘让她的女儿接回去照料。这个主意爹自然不答应,老俩口只好熬着。直到一辆小车停在大门口——女儿来接母亲了。金豆豆才意识到,这回真的是要分开了。他泪流滿面,替爱妻洗了脸,换上新衣服,新鞋,重新又梳一次头。他眼望着那张呆滞的脸,双手握住那双爪一般的手说:“菊呀!你可要记住啊!奈何桥头不见不散!”然后他转过身来要背她上车,但他努力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只好扶她上车,坐稳,替地擦着眼角的泪滴说:“跟闺女走吧,等我身体缓过来了,再去接你回来。”就在这时,菊突然抓住他的手说:“不见不散!不見不散!”那声音是那么的清晰,动人心弦!</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