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班级我的兵

博望侯

<p class="ql-block">  大后天,又一个教师节如期而至,掐指算来,我已经在教师的岗位上走过了整整三十二个年头,不禁心生感慨,岁月不待人呀,当年的毛头小伙子现在已经成半个老头了。感慨之余,刚参加工作的那一幕幕往事又浮上了心头……</p><p class="ql-block">一九九一年八月三十日, 上午,我到土桥初级中学报到。那年,我二十岁,刚从西安师范毕业,被分配到土桥初中教书,土桥初中是我的母校,尽管离开学校三年了,但是,学校还是三年前的那些老师,突然想到和要当年的老师成为同事,一块吃饭一块开会一块上课,让我顿时感到局促不安。姚校长我却是头一次见,矮矮的个子,大概一米六左右,人很随和,一件中山装看样子穿了好几年,恰好教导主任何老师也在,顺便给我安排了工作。随后姚校长叫来管后勤的薜老师,说:"你给普育把房子安顿一下。”</p><p class="ql-block"> 薛老师打开了仓库隔壁的房门,说"学校就剩下这一间房子咧。你先拾掇一下,明儿学校给你发床板,办公桌子,椅子。"说完就忙去了。</p><p class="ql-block"> 看得出这房子明显很长时间没住人了,地上塘土很厚,脚步一动,脚面上就扑哄扑哄的腾起一阵土雾。墙角露出两三处洞口,不用说准是老鼠的专用通行道。嘿嘿,多好的通向屋外的天然通气孔呀,要知道我可是一个不爱受禁锢的人。仰起头,糊着报纸的遮棚已经分辨不出了颜色,还好遮棚很结实,平平整整的。房门左侧的墙上,贴着一幅草书作品,上面写着李白的《早发白帝城》。"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笔法娴熟,放逸灵动。整个书法作品气势宏伟,宛如行云流水。却无印章无落款,我心中暗喜,斯是陋室,有此文化之宝,何陋之有?</p><p class="ql-block">我上了公路,从商店买来塑料盆,接了两盆水,洒在脚地上,锁了门便回家了。</p><p class="ql-block">第二天,天空如洗,蔚蓝高远,灿灿的阳光洒满山川,明亮耀眼。我背了铺干卷儿,上了富平山,向学校走去。山道弯弯,向南蜿蜒。在这条路上,我走过十几年的风风雨雨,目睹了草木枯荣,领悟了时光匆匆,这条路上的每块石头,每棵树木,我熟悉它们如同熟悉我身上的每一个部位。学生时的我怀揣梦想,总盼望着长大,今天已经长大的我意气风发,总想在新岗位上大干一场。</p><p class="ql-block"> 走到北岭梁,我碰到了欢欢。欢欢住在离我家四五里远的红崖村,住的离我家虽然远了些,其实是我家族中的一个小姑娘,按辈分应该叫我爸(叔叔)的,今年上六年级。对了,忘了告诉大家,土桥初中四个年级四个班。山区学生少,所以六年级也放在初中,今年我任六年级班主任,兼带数学课。小姑娘很腼腆,朝我笑了笑,看样子是认识我的。想到要给族中人孩子当老师,心里还有些小小的紧张。</p><p class="ql-block"> 到了学校,开了房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我突然发现眼前的脚地上有许多虫子在蹦蹦跳跳,此起彼伏,场面热烈,有些虫子蹦起来,竟有半尺余高。小小斗室之内,虫子的似乎在举行一场盛大热烈的运动会,我定睛观察,才发现竟然是满屋子的跳蚤,心中頓时恶心至极,随之而来的是毛骨悚然,飞似的转身夺门而出,我弄不明白,一夜之间,这些跳蚤是从哪儿钻出来的。</p><p class="ql-block"> 我又上了公路,从商店里买来大一瓶灭害灵,一阵猛喷,将大半瓶药发泄在了那些跳蚤身上,屋内倾刻弥漫着呛鼻的气味儿。我想药量应该已径达到饱和状态了,转身关了门窗,给学生报名去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土桥地处 山区,地广人稀,六年级全乡一共收了近七十名学生。大多数学生翻山越岭,徒步从十几里外的山旮旯汇集到此,因而住校生较多。收费,注册,领劳动工具,安顿宿舍,忙完已到了半后晌,再次打开房门,屋内已平静下来。</p><p class="ql-block"> 婚姻造就了亲戚,山里人少,人们走动的范围就少了些,山里人往往说着说着就拉上了亲戚关系。班里有个学生王权,学生向我举报王权抽烟,在他上衣口袋,我果然摸出了"窄板猴"。他说他大(爸)每年放暑假给他买一群羊娃子,收假卖掉时,就给他一只羊钱。烟,就是用那只羊钱买的。</p><p class="ql-block"> "学生是不能抽烟的。”我随即抽出一支叨在嘴上,又数了数烟盒里剩下的烟,笑着对他说。不瞒大家,我已经几年烟龄了,我承认在某些方面我不是个好学生,但我也不瞒大家,我想当个好老师。</p><p class="ql-block"> 他"嗯"了一下,"啪"的一声很熟练的打着了火,递到我面前。</p><p class="ql-block"> "你婆老(去世)的时候,我去过你屋。"他说。</p><p class="ql-block">“你把我婆叫啥呢?"我问。</p><p class="ql-block">"叫姑呢。"他有些不自在。我知道我婆姓王,看来是遇着亲戚了。</p><p class="ql-block"> "噢,那我应该叫你叔了。"我笑着说。</p><p class="ql-block"> "你是我老师。"他说。</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在教室门口遇到他,他上衣口袋里的"窄板猴"还在。我掏出来数了数,从昨天到现在他的确没抽一支烟。我取出一支,叼在嘴上,他啪的一声,又很熟练的打着了火</p><p class="ql-block"> "你今天咋还装着烟?"我说。</p><p class="ql-block"> “给你抽的。"</p><p class="ql-block"> “你明天不准再带烟来了,我有烟。"我说。</p><p class="ql-block"> "嗯。"他答应到。</p><p class="ql-block">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见他带烟来上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天,渐渐冷了。</p><p class="ql-block"> 叮铃铃……一阵清脆的铃声打破了校园的宁静,校园里开始影乱起来,望着窗外麻麻明的天空,我赖在床上,就想多睡那么三五分钟,房门悄然无声的开了,外面溜进一个黑影儿,拎走了我桌上的电壶(保温瓶),过了一会儿,黑影儿又回来了,将壶轻轻放在桌上,来也轻轻去也匆匆。外面响起了刷刷扫地的声音,我知道我的那群兵又开始学雷锋做好事了。我起了床,倒出壶里学生打来的热水,开始刷牙洗脸……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打开水的那个黑影是谁,或许是一个人,也或许是几个人,是谁并不重要,所以我也不想知道。但我心情很愉快,愉快的是在寒冷的冬天,我们班却迸发着春天般的温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周一升国旗的时候,我班又拿到了流动红旗。姚校长说,"xx不知道用了啥办法,六年级娃咋外听话的?"六年级那一年,我几乎一学期劳动没有安排值日生,我们班却压倒性的拿到了全校流动红旗总数的多一半。打扫除等活儿都是学生主动干的,当然我也干,只不过我刚拿到笤帚,就被学生从手里抢走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元旦来了,我班进行拉歌比赛,孩子们喊得满脸通红。"叫你唱,你就唱,扭扭捏捏不像样!""一二三四五,让我等得好辛苦。"那声音从教室里传出来,划破夜空,别的班孩子羡慕的不得了,央求他们的老师也搞一次元旦联欢。几次活动下来,我们班涌现出了"四大天王"。乔红涛的《珍珠传奇》演唱的荡气回肠,石新红的《黄土高坡》粗犷奔放,冯东的《小芳》也唱得有模有样,"天王"之一汪浪民唱的歌我已记不起来了,他们几个跟着我,到別的班串场。既丰富了校园生活,又彰显了自信。后来的元旦联欢晚会,我们又搞了"贴鼻子""吹蜡烛""投乒乓球""猜谜语"等活动,孩子玩得开心,我也高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山区的孩子文娱活动少的可怜。学校周围的村子放电影,学生想去看,但学校制度却不允许,孩子们人在学校里,心却飞到了电影场上,不少学生禁不住在校的心猿意马,偷偷出去看。我班例外,孩子们下晚自习后,化整为零溜出校门,在公路上等我一起去看电影。那时一场电影都放两个片子,一个片子看完,我怕夜深了,耽搁孩子第二天上课。于是提前离场。我前脚走,孩子们后脚就跟上,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了校园,很抉进入梦乡。孩子们因此非常喜欢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因为 学校小,四个年级总共才四个班。开运动会时只能六年级和初一同组竞技,初二和初三同组竞技。我们班学生年龄小,身体条件明显处于劣势‘,输掉比赛是意料之中的事,三女,小娥几个女生哭得稀里哗啦的,让我既感动又难受,但没办法,竞技运动靠的就是实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带他们初一时,有一天吃完午饭,回到房子,发现桌面有一张留言条,几个学生说自己学习不好,给班级拉后腿了,不想上学了,想出去找活干,让我不要担心。看完留言,我赶紧到班里调查,学生说他们几个早走咧,现在撵不上了。那时候我真傻,因为下午有课,又不想惊动学校,所以直到下午放学后,坐了一辆三轮车下山去寻他们几个,这时太阳已经落山。车到李河村时,他们几个沿着公路正往回走,发现了我后,扭头朝村里跑去,我一着急,从急速行驶的车上跳了下来,重重的摔在地上……在村子里,我找到他们,一起回到学校,天已黑了。我问他们白天吃饭了没,他们说在一个亲戚家吃过了。我说跑了一天也乏咧,你们几个回宿舍睡觉去,以后啥事要跟大人商量呢,可不能乱跑。那一刻,望着未成年的他们,我觉得娃跑了一天,缺吃少喝的,也挺惜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初二有一段时间,班里学生闹矛盾,不知道咋分成了两派,很多学生都卷入其中。孩子让我当"法官”,问责任在哪一方,我说都有错。双方都不服气,追问主要责任在谁?我发现班级有被撕裂的危险。</p><p class="ql-block"> 上晚自习时,我向学生道歉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主要责任在我,是我没本事没能力没把大家带领好,我原以为自己带班,学生能团结的跟一个人一样,这件事给了我一个无形的耳光,让我知道了自己的无能,我恳求孩子们原谅我,恳求团结起来,不要再在这件事上纠缠不休。</p><p class="ql-block"> 下晚自习后,涉及到这件事中的学生排着队来到我房子,一个个说"老师,对不起。”说完,一个个又出去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正好一个老师来我房子串门,看到这一幕,不解的说:“你班娃干啥呢,演戏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自此,班级又恢复了平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孩子们的喜欢,是一个老师最大的荣耀。我也深深的喜欢着这个班的学生。很可惜,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九四年,我调到代王镇桥王小学教书,离开了土桥初中,离开了那群一一我第一届的学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年后的一天,我从县城回到学校,有老师告诉我,"昨天,你山上学生来了一伙伙子,来寻他老师来了……"很遗憾,那天,我不在学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眨眼,三十二年过去了,闲暇之时,就会想起那些陈年旧事。尽管芳华不再在,岁月不重来。不过,那群孩子带给我的快乐,却永远留在我的心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后记。</p><p class="ql-block"> 几个月前的一个周末,元元(当年的班长)给我打电话说:"立宁和新仓从长沙回来了,今天下午聚一下。"我说,"行么。"后来,就有了一个群。</p><p class="ql-block"> 过了几天,亚洲在群中说:老师,写写你教我们的故事吧。我说:行。</p><p class="ql-block"> 前天想起了自己对亚洲的承诺,决定开始动笔,写着写着,发现要写的东西实在太多,时间不允许,于是匆匆打住,闲了再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