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回家过年

东方木

文字:东方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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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作:东方木

　　进入年关，每每看到老乡带着妻儿一路欢歌笑语回老家父母身边过年时，我便想起了父母，想起了每年回家与他们一同过年的幸福情景。岁月如烟，一晃，已是整整三十个年头。

我的故乡坐落在湘西南一个四面环山的美丽小镇，一条溪流傍街而过，那山、那水、那人、那村落，以至于那里的一草一木，在我的记忆深处，犹如一幅绝美的山水画，总会勾起我无限遐想。每年回家过年，只要一想起回到父母身边那种美好感觉，无论你遭受过多少委屈，不管你遇到过多少烦恼，你所有的不快，都会因亲情阳光的照耀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记得父母在世时，每年回到故乡，只要一踏上那片热土，游子归乡的激动之情便油然而生。特别是当我走进老家那扇古老的大门时，一声“妈，我回来了！”的叫喊刚刚出口，我的喉咙禁不住一阵哽咽。母亲见到我之后，哪怕再忙，都会丢下手头活儿，高兴地走至我的身边，唤上一声：“儿啊，你回来啦！”然后接过我的行李包，上下将我好一阵打量，看是瘦了还是胖了，接着走进厨房，打来一盆热水，又忙不停地从厢房的柜子里取出一块香皂和早已准备好的新毛巾，随后笑嘻嘻地蹲在一旁，看我洗去旅途的疲劳。待我洗完脸后，母亲便再次走进厨房，用柴火为我煮上一碗热腾腾的荷包蛋，然后端至我的手上，看着我一口口吃。我吃一口，母亲就笑一声，苍老的脸上饱含温情，每每这时，我的心里便充满了甜蜜的幸福感。

　　年关是我们湘西农村最为热闹的日子，杀猪，舂糍粑，做年豆腐，屋前屋后的卫生，还有过年期间用的柴火，都要在年前一一准备到位。母亲是个闲不住的人，我回家过年，本想为她多干点活儿，可她总是把我当客人一般对待，除了体力活儿外，手上活儿一概不让我插手。要是我争着多做了一点事，她心疼得不得了，生怕我累着，急忙劝我坐下来休息。我说：“妈，你不要太娇惯我，我都是大人了，你就让我多帮你一点吧！”母亲却笑着回道：“儿啊，你回来了就好，天天能看到你，我累一点也高兴。”在母亲眼里，我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在农村过年可比城里热闹多了，大年三十那天，天刚刚吐出鱼肚白，就能听到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早饭过后，一家三口便开始分工，我打扫卫生，劈柴，母亲做饭，洗菜，父亲照看他的小摊点。母亲做的饭菜在当地是出了名的，不仅味道做得好吃，而且花样翻新，品种齐全，一块普通的豆腐，她就可以弄出三四种不同味道的菜肴。特别是她的腊肉煮豆腐，堪称一绝，炕过的豆腐在她的手中，切得像竹膜一样的薄，吃进嘴里，那味道真是美极了。到了下午三点多钟，这时，你就可以听到从外面传来的接二连三的鞭炮声，这家没有放完，那家又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只要听到鞭炮声，你就知道各家各户开始吃年饭了。我们一家人少，那时我还没有女朋友，除了父母就是我这个独子。吃年饭前，按照当地习俗，还要在自家堂屋里摆上祭品，上香烧纸钱，向列祖列宗行祭祀礼，以保家道兴旺，家人平安，期盼来年风调雨顺，然后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开始吃团年饭。

　　年饭过后，是我最忙碌的时候，左邻右舍拿着红纸来到我家要我为他们写春联。我在村里人眼里算得上是个“读书人”，加之我写得一手好毛笔字，村民们都视我为“书法家”。在我为村民写春联时，父亲喜欢站在我旁边看，每写好一幅，父亲都要评论几句，说我字写得苍劲有力，像个读书人。其实我知道这是父亲在夸我，他看得开心，我也写得卖力。

大门外贴好春联后，新年便算开始了。到了除夕晚上，母亲就在火坑里放上一些树根类的硬木柴，把火烧得特别旺。当一家人坐在火坑旁聊天时，母亲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说几句吉祥话，然后把压岁钱递给我。那时我都是二十大几的人了，可母亲还像对小孩子一样对我，每年除夕都要给我一个红包。当我推辞不想接时，母亲就会对我说：“儿啊，不要嫌妈给的钱少，你是公家的人，做什么都要花钱。我现在还能挣点，等我老了做不得事了，妈想给也没有能力了！”每每这时，我都会动情地抓住母亲的手，眼里含着泪，久久地凝视着她那张布满皱纹的脸。

　　父母没有打牌的嗜好。过年那几天，父亲喜欢串门，早饭过后，要到吃晚饭才回家。而母亲呢，哪儿也不去，坐在家里陪着我聊天，有说不完的话。那时农村还没有电视，我就天天逗母亲开心，说些城里的趣事，有时陪她去外面走走，或到我儿时玩过的地方去看看。要是舞龙灯的村民来到家门口，母亲就把早已备好的一个红包送到他们领头的手里，然后，领头的就叫舞龙灯的人到家里转上一圈，图个吉利。那场面，如今想来还特别开心。

二十八岁那年，我带着女朋友回家过年，乐得母亲逢人便说，我儿子找到媳妇了，还摆了许多糖果把邻居请到家里来玩。那一年，父母说他们是过得最开心的一个年，因为他们见到了日夜都想看到的媳妇，这在农村，是多么大的喜事啊。当时我就想，父母每年盼儿子回家过年，盼的就是一家人团聚，亲情相守，享受一份天伦之乐，做儿女的如果连这点都不能给予，那又是何等的残忍和不孝啊！对于父母，我亏欠他们的太多太多，对于他们的心情，我特别能够理解，因为人都有做父母的那一天。所以，每年我都要带女朋友回到父母身边过年。

　　然而最令我痛苦和难忘的是在我母亲七十二岁那年回家过年，没想到这一年竟成了我与母亲的最后诀别。

那是1989年的春节，我和妻子带着仅有九个月大的女儿回家过年，那时母亲已经患上鼻烟癌，而且已处于晚期。可是母亲一见我们回家，依旧显得那么精神，那么乐不可支，抱着我的女儿到处玩耍，一般人很难看出她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记得那年除夕，我们一家高高兴兴地吃过团年饭之后，母亲突然说她身体不舒服，便抓住我和妻子的手说：“儿啊，妈看来不行了，这次你们回来，妈很高兴，但不知妈还能不能等到明年与你们一起过年。你们两个要互相恩爱，好好过日子，把孩子带大，妈会为你们祝福的。”我听到这话，喉咙一阵哽咽，便和妻子一齐安慰母亲，说她的身体一定会好起来的。可母亲却强打起笑容说：“你们不要安慰我了，我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只要你们过得好，把你爹带到城里去住，好好孝敬他，我也就放心了。”母亲说完，我们把她扶到床上。谁知这一躺下，母亲就再也没有起来。正月十九早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在我们一阵歇斯底里地哭喊之后，母亲便带着遗憾离我而去了。我好痛悔，悔自己为什么不早点结婚，竟然在母亲去世前，女儿还不能唤她一声“奶奶”。

　　自母亲去世后，我再也没有回老家过个年，那栋古老的房子，那片生我养我的故土，还有那些热情好客的左右邻舍，都成了留在我心头的美好期盼，成了我挥之不去的情感缠绕和伤痛。

我多么希望还能回老家去看看，再踏上故乡那片热土，去真情感受那山、那水、那人、那村落，以至于那里的一草一木，和至亲的人坐在一起过一个快乐的新年。然而这一切，我只能在梦中追想了。

如今，又到了年关，当我看到老乡带着妻儿一路欢歌笑语回老家父母身边过年时，我就想起了父母，想起了每年回家与父母一起过年的快乐情景。每每这时，我的心里就特别伤感，因为父母不在了，年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了往昔的概念，只剩下难以抹去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