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当你无法再拥有的时候</h3><h3>你唯一能做的</h3><h3>就是不要忘记</h3><h3> ——王家卫《东邪西毒》</h3> <h3> </h3><h3><br></h3><h3> 父亲离开我们四年了。</h3><h3> 我是个对数字和日期非常不敏感的人,父亲去世的日子我却记得非常清楚,因为那天距离他58周岁生日只差五天。</h3><h3> 《诗·小雅·蓼莪》有载:“无父何怙?无母何恃?”故无父之人称为“失怙”。这几年,我一直不敢听筷子兄弟的《父亲》,太扎心,听了受不了。有次开车的时候,听到收音机里播放朱自清先生的《背影》,我有些失神,把车停在路边好久。</h3><h3></h3> <h3> 父亲不会写散文诗,也没有日记。作为一个拍了十几年照的人,我却几乎没有为父亲留下几张照片。他留在这世界上的印记越来越少,我心里的思念却越来越重。</h3><h3><br></h3><h3> 爷爷去世早,我自小没有见过他。父亲兄弟五人,他是大哥,为家庭付出的也最多。对于生活的困顿和磨难,他从未对我和哥哥提起过。外出上学和参加工作后,父亲最常对我说的就是:在外面不管孬好,一定要吃饱饭。这是你爷爷告诉我的。</h3> <h3> 父亲上学少,学习上辅导我的不多。记得有一年小学的暑假作业里有道填空题——“满招损,( )”。</h3><h3> 在那个刚普及电灯的时代,电脑百度和智能手机还是天方夜谭。我向急于下地干活的父亲求教,他匆匆看了几眼题目,最后恍然大悟般对我说“浅撵折!你看,浅对满,撵对招,折对损。”</h3><h3> 开学后,老师告诉了我正确答案。从此,我很少再请教父亲学习上的事。</h3> <h3> 父亲说话不多,体格健壮,接人待物不卑不亢,是不折不扣的男子汉,唯独脾气暴躁。十几岁的时候,见过父亲和母亲激烈的争吵,母亲偷偷抹眼泪,我心里怨过父亲。现在我也是三十几岁的人,心情不畅的时候也会发火,有意无意的伤害了身边人,总是反思、告诫自己要好好说话。</h3><h3> 父亲年纪不大就早早参加了重体力劳动,干活从不惜力气,也从没有听他说过苦累。上中学的时候,还记得是八月流火的季节,火辣辣的太阳烤得人头昏脑胀,父亲在田地里忙得汗流浃背。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光着膀子干活,没几天就晒得黝黑。一天辛苦的忙碌之后,父亲吃过晚饭就坐在天井里大口大口地喝着浓茶,躺下后就鼾声如雷,房前屋后的行人清晰可闻,直言分贝不亚于嘉陵摩托。第二天一早,他又生龙活虎的干活去了。</h3> <h3> 父亲的生日小,每年都是我们家最后一个过生日的人。他不贪口食之欲,一顿饺子就吃得心满意足。平时一碟咸菜,二两浊酒也吃得津津有味。常年的重体力劳动和劣质烟草损害了他的身体。五十岁之后,他开始念叨干完一天活睡一晚歇不过来,干活时休息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休息时,他一颗一颗地抽着旱烟,咳嗽得越来越厉害,有时咳得大喘,憋地脸通红。</h3> <h3> 去世前近两年,父亲多数时间是在病床上度过的。医院确诊以后,我和哥哥商量要瞒着他,他也以为病情不严重,打针的时候独自读书看报,还不让我们陪床,催着回单位工作。没想到医院一位没有经验的护士撕碎了我们的谎言,她把父亲的诊断书放在了床头柜上,等我办完出院手续发现时为时已晚。反倒是父亲看着不知所措的我,显得不以为意。可等我回过神来,分明看到他眼角的泪痕。</h3> <h3> 生活还是要继续。痛苦的化疗、放疗没有击倒他,可是他的生命之火还是一天天虚弱。他的脸开始浮肿,手臂和腿却瘦地脱了像。这么多年我只见过父亲流过两次泪。一次是我陪他回老家看奶奶,奶奶问父亲身体怎么样。父亲没有说话,只是挽起袖子露出近乎皮包骨头的胳膊,默默流下了眼泪。一次是在医院里,父亲打完针,让母亲下楼买饭,留下我和哥哥在床前,只说了一句话“爹拖累你们弟兄两个了”,说完就泪流不止。</h3> <h3> 母亲说,你爹好像是有了预感,有一天很郑重地和我说“咱俩这一辈子,有些言差语错的地方就这样吧,你别往心里去。”后来,父亲就陷入了长达一周的昏迷。那一周,父亲没有再说一句话。他已经完成了和这个世界的告别。</h3> <h3> 父亲如果还在,今年也不过62岁。虽然他很少说起往事,可我知道,他这一辈子,走过不少路,吃了太多苦。曾经我也不理解他,这些年一路走来,我经历了一些必经的经历,尤其是有了自己的孩子以后,想起父亲的点点滴滴,越发能走近他的内心,越发能懂得他为了家人卓绝的付出。</h3><h3><br></h3> <h3> 没有人拥有与生俱来的倔强和勇气,却有人为倔强和勇气燃尽生命。</h3><h3> 父亲,儿子永远怀念你。</h3> <h3>《天上的爷爷》</h3><h3>悦然画于2016年10月</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