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在别人家的花

攒眉

女人在雨中,雨是女人的袈裟。 天才亮不久,桥上也才有了些些的人,匆匆的,但不与车去争。没打伞的,或者是和我一样愿意爱毛毛雨。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后面超过来,卖花的女人。不打伞,腾出手挽住篮和提着桶。所有的花淋着毛毛雨的脸都喜滋滋的张着。卖花人看这些花的脸的颜色,就好像我和许多女人看自己脸色的样子,因而她的喜滋滋是老的但却与花的心情是一样子。“小妹买不买枝花?”她叫我小妹,我把脸转向了她。她的步子缓下来为了和我的一致。 多少的色彩呀,包围着眼前的女人,我投去羡慕。她显然是顺道求我买的,多卖一枝总比少卖一枝好,她是这样想的吗?我想。一篮子的花我全认得,菊花、天堂鸟、康乃馨、勿忘我、情人草、雏菊、玫瑰……读了这些花一遍,是不舍得买的,我从不买鲜花。一则怕它们被从水里从枝上出来,这样染上尘埃;二则怕它们在我眼里枯萎,让自己明白了它们的要死亡。活着的这天起就等于伴随死的忧伤,那时和欣赏比哪样心情更多呢? 卖花人怎知得到桥上女人的这般心思呢?她更有干劲了,可能是有了真正的兴趣,她把我眼里的迷茫看成了我的犹豫,这样她就努力起来。两个人只有停下来停在路边。我只有一样两样的看起来,卖花人怎知得到她正努力的事是在让另一个人想起一个一个与她满篮子花有联系的故事呢? 雨打湿了两个人,两个女人在雨中,是不是雨还是她们的袈裟呢?“女人在雨中,雨是女人的袈裟。” 我们找不到说这话的人。说这话的人没有已经半个多世纪。 读幼儿园痛苦的六岁女孩儿长到九岁时,对于草野乱花的爱戴被发展得自己要去养它了。六岁的一个早晨的门里走出来的小女孩儿,如今想起她仿佛看见我的前世。那天看着妹妹是怎样被两个幼儿园的工人掳了去,不绝于耳的哭声扰得我一阵恐惧和绝望时,我发现了门前的草。真的,幸运下来的我就这样的发现了微妙。 几根,很黄很瘦很枯的几根,才出头,它们在一棵香樟树下,干裂的土硬成了石头,这样荒这样小的草。我进屋提了锑壶灌水,我把水浇到了草的头上,我看着水的渗透。我心里永远有着芳草飘摇的景象诞生在距今遥远的那一刻。 我可以把目光放在别人家窗台上的花盆里了,我早就不去幼儿园我已经有同学了。给了我一苗花秧的小同学教我把小根种在泥土里,那便会从此有花了叫菊花。一只生红锈的破茶盅里有了这菊秧,我的。从此每天的心里捂满秘密的念头。同学说花开了会发一大片,同学的手从胸前两分开划到了尽头。哪儿去找这个空间呢?是念头。 有生以来的壮举呵,我的小心思快要不能承受了。捧着小锈盅跑到楼上,小声小气的说愿望给楼上这家男中学生听。我被允许把花秧放在他家露天窗角上。 从此,不在学校上课的所有时间里,我把我整个的自己交付给了花秧。那个堆放破铜烂铁的荒芜又肮脏的角落,弱小的秧子在里面一天天的长大,我一有空就站在下面对它仰望,那是一个小女孩的仪式。 花开了吗?开了啊!经过了每个日子仰望的洗礼,我发现花骨朵儿了。 我告诉谁呢?……我让自己长久的站在下面,还让自己隆重的攀上露天窗台——我以为自己已经很大了,大到我的反常动作足以引起别人惊讶和关注。我沉浸在一种情绪的伟大中,因此以为别人会因为发现她的伟大而隆重的问起:那是谁呢?你在干什么?攀这样高会很危险的,哪家孩子……总而言之别人就会跟着发现那花骨朵了,别人会因为发现那孩子伟大而问起是谁种的这个重要问题,别人就会赞扬花和赞扬种花人的了得。 我那当时的小小我怎会知道那花其实象野草一样,它的被挤在破铜烂铁堆中成长实在是自然而然的事这样的问题?所以我一心一意认为自己养成功了花,那花在有一天的终于繁荣,有一天的终于雪白成小小世界面前,我的惊奇会没有了表达的方法了。她可能庄严的诞生了是自己生育了它们,生育出的这个雪白世界,这样美丽浪漫的念头。 花凋谢那天,我站在毛毛雨里那窗下,深刻的悲伤藏在泪里,我的泪在毛毛雨和吹毛毛雨的风里。是不是我的喜爱毛毛雨和一下毛毛雨就出去走,是因为那时呢?“这孩子!这孩子……”妈妈把我喊走了。 我怕养鲜花了。因为它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