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我你就陪陪我

京都物语

爱我你就陪陪我

一、

“姥姥，你炖的鱼怎么这么咸啊？还有你不知道我喜欢吃嫩嫩的煎蛋吗？牛奶也这么烫怎么喝啊？你这做的都是什么啊？我不吃了！”

睡梦中的我突然被女儿欣欣的尖叫声吵醒，接着就是筷子摔在桌上的声音。我疲惫地睁开眼睛，天已经蒙蒙亮，口苦得咽唾液都费劲。我是昨晚才从日本回来的，请了一个月的假，打算在家好好陪陪女儿和妈妈。

年迈的妈妈唯唯诺诺地说：“乖孙女，你小点声，别把妈妈吵醒了，姥姥给你重新做。”

“都几点了，还要重新做？你是想让我上学迟到吗？都说了不吃了，你赶紧给我把水杯灌满热水，我要上学走了。”欣欣气急败坏地嘟嚷着去拿书包。接着就是用力摔门的声音。

刚进卧室，欣欣又尖叫起来：“姥姥，你又乱动我的数学卷子了？不是告诉过你，我的东西你不能随便动吗？”

妈妈叹息着说：“小祖宗，你昨晚把卷子弄得满书桌都是，我看着乱就帮你收拾到抽屉里了。哎！姥姥不识字，也不知道哪个有用哪个没用......”

“告诉你，以后不能乱动我的东西！”欣欣一边翻抽屉一边大声警告。

“哎！好了好了，以后就是乱成猪窝姥姥也不动了！”妈妈叹息着说。

欣欣的飞扬跋扈让我震惊！我再也忍不住了，一股无名怒火在胸口乱窜。我头晕脑胀地走到女儿的房间门口，刚想推门，欣欣从里面猛地拉开门冲了出来，差点没撞到我身上。

“大清早的你干什么大呼大叫的？”看着个子跟我一边高的女儿这么没教养，我气得浑身颤抖，哑着嗓子问。

“妈妈！”欣欣惊诧地望着我，声音立刻弱了下去。她心虚地说：“妈妈，你怎么醒这么早？赶紧去床上多睡一会儿吧。”

“你还知道关心我呀？你这样跟姥姥说话，我就是死人都会被你气活的！”

“妈妈，我......”欣欣胆怯地望着我，转而跺着脚说：“哎呀，姥姥做的饭难吃死了！还总乱动我的东西，她前两天都把我的作业当废纸卖了，害我被老师罚写了三遍课文，今早又把我的卷子藏了起来。她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够了！”我厉声喝道：“你都是初中生了，就不知道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吗？你有手有脚的干嘛什么都让姥姥做？姥姥帮你是情份，不帮你是本分，你没有权利要求姥姥帮你做这做那的。”

“妈妈，我......”欣欣涨红了脸。她焦急地看了下挂在墙上的钟表指针，急匆匆地背起书包说：“妈妈，我要迟到了，等我晚上回来跟你解释。”

“哎呦小祖宗，奶已经凉了，你先喝两口再走，空着肚子上课不好。”妈妈焦急地端着奶对低头系鞋带的欣欣说。

“不喝，不喝，来不及了……”欣欣一阵风儿似的跑进了电梯。妈妈一手扶着门框一手端着奶站在门口长吁短叹：“哎，我老了、不中用了。做饭总是不合欣欣的胃口。”

二、

看着佝偻着腰满脸懊悔的妈妈，我的心狠狠疼了一下，我不在家的这三年，妈妈的背驼的更厉害了，脸上的皱纹也增多了不少。眼神也没有记忆中明亮有神了。妈妈苍老得令人心酸。

这些年我一直在想，趁着孩子上学了，趁着妈妈身子骨还行，我要多赚些钱、让女儿和妈妈过上好日子。却忽略了妈妈日渐苍老的身体，本来是想让她晚年享享清福的，没想到她一大把年纪还要为我和女儿操劳。更疏忽了对年幼女儿的教育和陪伴。我实在不是一个好女儿，更不是一个合格的好妈妈。巨大的悲伤和愧疚让我有想大哭一场的冲动。

妈妈叹息着把牛奶放在餐桌上，一头钻进厨房。锅里炖着鸡，妈妈知道我爱吃鸡肉，小时候经常给我做。只不过那时候家里穷，妈妈舍不得买整只鸡，每次都是去镇里的集市上买鸡骨架，回来给我熬土豆鸡汤喝。

妈妈掀开锅盖，乳白色的热气迅速扑上了她的脸，使她那头灰白的头发变得模糊而凌乱。她边用勺子搅动着翻滚的鸡块边说：“嗯，味道好香！昨天知道你要回来，我一大早就去超市挑了这只最肥的鸡。”

看着忙碌的妈妈，我心疼地说：“妈，我自己来，你去歇着吧。”

“不用不用，这点事情我还能做。”妈妈盖好锅盖，推我进卧室。“快点上床躺着去，一会儿饭好了我叫你起来吃。听话啊！”妈妈替我关上了门。

“一句听话啊！”熟悉得令人心酸，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在妈妈眼里，我永远都是孩子，这是她小时候常对我说的话。

我无法入睡，更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妈妈的照顾，起身来到欣欣的房间。被子没叠，乱糟糟地堆在床上，里面夹杂着她的两件皱巴巴的睡衣，两只脏袜子东一只西一只地躺在地上。

我无奈地皱着眉叠好了被子和衣服，转过身看见写字台上，凌乱地放着几本书和一些试卷，试卷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只钢笔和签字笔，有的笔帽扣错了，有的干脆就没有笔帽。靠墙的桌角上斜放着一本日记，封面上落着一层薄灰，透过灰尘，千寻扎着高高的马尾满脸纯真地笑着。

我轻轻掸去灰尘，这本日记是去年欣欣过生日时，我从日本给她邮寄回来的。是一本带密码锁的日记。我略一沉思，用她的生日数字轻易打开了日记本。第一页是我亲手写的：祝宝贝女儿生日快乐！往后翻是女儿写的日记，密密麻麻有半本之多。

三、

尽管知道私看日记不好，但我想多了解女儿一些，就坐在床沿，认认真真看起了的日记。

2017年10月26日.星期四.天气晴有多云。今天是我十一岁生日，妈妈从遥远的日本给我寄回了生日礼物。一本精美的密码锁日记，封面是我最喜欢的动漫偶像千与千寻，妈妈说祝我生日快乐，可是我一点也不快乐。没有爸爸妈妈陪伴的生日怎么会快乐呢？

2018年1月15日.星期一.天气阴。今天是开家长会的日子，我考了全班第一。可是我的家长会依然是姥姥去开的。本来妈妈答应我这学期考第一名就回来给我开家长会。我卯足了劲儿学习，真的考了第一名。我高兴地给妈妈打电话，她又说厂里工期紧回不来，我失望极了。妈妈问我想要什么奖励，我说什么也不要就赌气挂断了电话。

妈妈就是个大骗子！我恨她！我这么努力学习，就是想让妈妈亲自到班级里分享我的荣耀，可是为什么这个对别的孩子来说再普通不过的要求，对我却是那么难呢？

或许在爸爸妈妈眼里，钱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他们似乎除了会赚钱，就会问我要什么礼物，可是他们不知道，我的快乐他们无法用金钱买到，愚蠢的父母！

2018年6月1日.星期五.天气晴朗。今天是我过的最后一个儿童节，学校给我们放了一天假。一大早姥姥说带我去发现王国玩，可是我宁愿在家看漫画书也不想去发现王国。

前两天，妈妈从日本给我寄回来的新衣服也懒得穿。不是不漂亮，是我不开心。姥姥年纪大了，发现王国里的很多游戏她都不能陪我玩儿，公园里都是爸爸妈妈带着孩子一起做过山车，玩儿碰碰车和海盗船。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哎！什么时候爸爸妈妈能陪我开开心心玩一天呢？再不陪我我就长大了.......

再不陪我我就长大了！我的眼里汹涌而下，这些年亏欠孩子的太多了……我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孩子最快乐的童年，最需要妈妈陪伴的几年我都缺席。深深的自责让我心痛

2018年9月5日.星期四.天气阴。刚上初中，结识了很多新同学本来是件高兴的事儿。可是今天放学我跟同学出来，竟看到姥姥在校门口捡瓶子。我当时觉得丢脸，就跟同学说，她是我家的保姆。

回家后，姥姥很生气骂了我，我第一次跟姥姥大声吵架了，真痛快！在我心里，姥姥就是一个保姆级的存在嘛！

妈妈一直教育我一定要听姥姥话，孝顺姥姥，可是我觉得天底下最不懂孝顺的就是爸爸妈妈，她们觉得赚好多钱，买大房子住就是对姥姥最好的孝顺，岂不知真正的孝顺就是陪伴！

四、

我还想往下看，妈妈推门进来叫我吃饭。看见我叠好了被子，就说：“你都叠好了呀？早晨忙我没来得及给她叠呢。”

我擦了把泪抬头问妈妈：“妈，欣欣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邋遢了？她的被子一直都是你给她叠吗？我记得我刚走的时候，她上三年级，已经学会自己叠被子和叠衣服了呀？”

妈妈不满地瞪了我一眼说：“要我说你这当妈的真够心狠了，那么小的孩子，你什么都让她自己干，跟个没妈的孩子似的，看着都心疼。你狠得下心我还舍不得孙女呢！所以就什么都替她干了。”

看着妈妈理所当然的样子，想起刚才看的日记，我心惊地意识到妈妈这样无底线的溺爱，已经把她宠的不知感恩毫无责任感了！在她心里姥姥就是保姆，就应该听她使唤和吩咐，所以她才不懂礼貌，蛮横无理地大呼小叫。

我无奈地说：“妈，你这样会把欣欣宠坏的，你不能这样宠着她。”

“不宠着怎么办？她一生气就不吃饭，平时你们又不在身边，孩子怪可怜的，我不疼着点儿谁疼？再说了孩子还小呢，不懂事，等大了就好了。”妈妈不以为然地说。

我悲哀地发现我跟妈妈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存在着很大的分歧，就急躁地说：“妈，

我理解你爱孙女的心情，但是任何爱都应该有底线。假如你再这样容忍、溺爱下去，那将来她长大后只会成为不知好歹的白眼狼。”

“我小时候也宠着你，也没把你宠成白眼狼！不说了，赶紧吃饭吧，再不吃鸡汤就凉了。”妈妈催促道。我郁闷地叹了口气，站起身向厨房走去。

晚上，妈妈收拾餐桌的时候，不小心把欣欣最喜欢的水杯碰到地上打碎了。欣欣疯了似的大叫：“姥姥，你打碎了我最珍贵的水杯！”

我一边刷碗一边说：“不就是一只水杯嘛！也没有多少钱，明天妈妈再给你买一个。”

欣欣边哭边说：“妈妈，这只水杯是我最好的朋友转学时送给我的礼物。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姥姥真是老糊涂！我讨厌她！”

“不许这样说姥姥！”我严厉制止。

欣欣倔强地仰起头：“为什么不能说？我都忍了好久了！妈妈你不知道，姥姥整天唠唠叨叨、丢三落四的，还经常让我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我就是讨厌姥姥！”

“啪！”我愤怒地打了欣欣一巴掌。欣欣捂着脸委屈地瞪着我，眼泪滚滚而下。妈妈看见我动怒赶紧过来护着欣欣，欣欣狠狠推开她，愤怒地大喊：“都怪你，否则妈妈不会打我的！我恨你！”说完跑进卧室大哭起来。

我心力交瘁地给妈妈道歉，妈妈颤抖着嘴唇喃喃自语。“哎！老了，老了，实在不中用了。”

我收拾完地上的玻璃碎片，看着虚弱地坐在椅子上头发花白的妈妈，往事历历在目浮现眼前。

五、

十五年前，我和老公大军都是学服装设计的，在外资服装厂相识并结婚。两年后我怀孕，由于工期紧，厂里只给了两个月的产假。我生下女儿就把她留在乡下，交给妈妈照顾。

直到欣欣上幼儿园，我们才攒够房子的首付，在城里买了房。那段时间是我最困难的时期，妈妈要照顾生病的爸爸，我只好把欣欣从乡下接回城上幼儿园。

记得那天早晨，欣欣顶着乡下孩子特有的红脸蛋儿背着喜洋洋书包蹦蹦跳跳地进了幼儿园，晚上却哭哭啼啼地回来了。她的胳膊被掐青了，脸蛋上也有被抓伤的痕迹。

欣欣哭哭啼啼地说：“下课时有几个小朋友不让我玩儿玩具，嘲笑我是乡下孩子才有红脸蛋儿，还说我的衣服不够漂亮。我就跟他们打了起来。”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心疼地把女儿搂在怀里。夜里女儿睡了，我跟老公却怎么也睡不着。闭上眼睛就会浮现女儿脸颊上的抓痕，深深浅浅、红肿、青紫。这么小的孩子，就要承受这些不公平的待遇，都是做父母的无能，才会把女儿送到乡下，让女儿受这么多委屈，我捂着被子哭了。

老公沉默着抽了一整盒烟。然后给社长打了很久的电话。前段时间，社长说有个去日本工作的外派名额，我觉得离家远、时间长就没让他报名，今晚，老公是铁了心要争取这个名额了。一个月后，老公如愿去了日本。

欣欣上三年级的时候，我们的房贷终于提前还完了。老公在日本又续了合约，工作干得很顺利。爸爸去世后，我把妈妈从乡下接来一起生活。老公说日本工资高，让我也过去。这些年我真的过够了两地分居的日子，又加上有妈妈照顾欣欣，我也就放心地去了日本。

最初我们只想在国外好好奋斗几年，多赚些钱，回国换个大房子，让妈妈和女儿过上好日子。但金钱这个东西，赚多少也不觉得多，而且越多越贪婪，渐渐就脱离了当初单纯的想法，最后就不想回来了。甚至打算多攒钱，将来让女儿也来日本留学。

第二天早晨，妈妈的气色不是很好，眼皮耷拉着。吃过饭我说出去走走吧，妈妈说懒得动。为了逗她开心，我就说：“妈，我和大军在日本生活的挺好的，再过几年，我们全家移民去日本生活怎么样？那边空气特别好，还没有雾霾。”

妈妈愣了一下坚决摇头说：“愿意去你们去，我这把老骨头哪也不去了。老了我就回乡下守着你爹的坟头过。”

看着妈妈一脸坚决我竟无言以对。妈妈叹口气说：“这人啊，越老越没出息。我最近做梦总梦见你爹的坟头都被杂草覆盖住了。正好你还有些日子再走，这两天我想回家给他拔拔草，上上坟。顺便看看街坊邻居。”

我沉思了一下说：“好，这段时间我也要调教一下欣欣，再不管这孩子就废了。”第二天我就把妈妈送上了回老家的快客。

六

晚上，欣欣放学回家没看见姥姥，随口问：“妈妈，姥姥呢？”

我灵机一动计上心头：“她被你气走了，今天下午坐车回乡下了。”

欣欣不自然地问：“那什么时候回来呀？”

我绷着脸说：“不回来了！”

“为什么？”欣欣吃了一惊，声调都提高了。“不回来我以后上学怎么办？”

我面无表情地说：“给你雇保姆。”然后盯着她的眼睛问：“你不是嫌弃姥姥是老糊涂吗？不是讨厌她什么都干不了吗？”

欣欣望着我半天没说话，良久，她蠕动着嘴唇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我知道这个消息对她很意外，但令我欣慰的是我从她的眼神变化中看到了悔意。

我故作严肃地说：“从明早起，你起床后自己叠被子，顺便把睡衣也叠整齐，袜子不要随便扔。对了，一会儿记得把书桌整理干净。明早上学前不要忘了把水杯打满水，检查一下有没有忘带的书籍和笔记。以后，这些都要你自己完成。”我说完不给她反驳的机会，起身走进卧室。

第二天早晨，欣欣很自觉的提前半小时起床。她吃早餐的时候，我特意进她的房间检查一下。被子叠的不是很规范但是比较整齐，睡衣叠好了放在被子上。书桌也收拾得整整齐齐，我满意地笑了。

开始的几天，欣欣坚持得很好，没有丢三落四。第三天早晨她就把水杯落在家里，我故意不提醒她，晚上放学回家她直奔饮水机。第四天把笔袋落在家里，第五天，又把试卷落在家里，我依然没提醒她。她这种长期养成的邋遢习惯想彻底改掉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所以我必须狠下心来。

不出所料，放学后欣欣被老师罚写了双倍作业。她跟我发脾气：“妈妈，你真没姥姥细心，你明明知道我忘了带试卷为什么不提醒我？姥姥在的时候，都会主动帮我装好。”

我绷着脸说：“你已经不是小学生了，这些最起码的事情应该养成习惯，不能什么都依赖别人，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妈妈你不讲理，这些本来就应该是家长做的嘛！我看你就是故意让我在老师和同学面前丢脸！”欣欣气得双颊绯红，满脸不可思议。

“什么叫本来就是家长应该做的？这些明明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你没做好还推卸责任，如果是我的错，那为什么老师批评你而不批评我呢？”

欣欣哑口无言，带着情绪睡觉了，早晨起来被子叠的乱七八糟。我让她重叠，她大声反驳道：“这些活儿都应该是家长做的，你凭什么总让我做？”

我冷冷地说：“被子是你自己盖的，所以你就应该自己叠。”

“那好啊，我就不叠了，这样晚上回来接着盖还省事呢，叠来叠去麻烦死了。如果姥姥在的话，从来不用我叠被。”

我觉得欣欣已经在妈妈的溺爱下，养成了任性、自私的性格。她忽略了别人对她的付出，认为一切都是应该的，并理所当然的享受却不知感恩，久而久之形成了习惯，就像习惯呼吸的空气一样无知无觉。她看不见别人对她的好，也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更缺少一种对长辈的敬畏心。我很心痛，我离开的这几年，欣欣就像一棵野蛮生长的小树，虽枝繁叶茂却无形无相，再不修枝剪叶就会长成无用之材。我强硬地说：“不行！必须叠！”

她一边掉眼泪一边倔强地跟我僵持着。起初还很强硬，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明显焦躁起来，眼看要迟到了，才赌气把被子重叠了一遍。

七

此后，她的脾气收敛了很多，这让我很欣慰。为了锻炼她的自理能力，放学后或者周末，在不影响作业的前提下，我会给她安排一些家务，比如洗碗，擦桌子，扫地等。欣欣很不情愿地抱怨：“姥姥在的时候，从来不用我干家务。妈妈，姥姥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呀？”

“不知道。”

“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日本呀？”

“怎么？你盼我回去？”

“说实话，你没回来的时候，我特别羡慕那些有爸爸妈妈陪伴的同学。可是，你回来了，总让我帮你做这做那的，我好烦，就不希望你回来了。”

“仅仅让你做点家务你就烦，这些年，你天天麻烦姥姥做这做那的，你有没有想过，姥姥烦不烦？”

“姥姥比你强多了，姥姥才是真心疼我。她舍不得让我做家务。”

“现在觉得姥姥好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为姥姥做过什么？”我直视着她的眼睛问。

欣欣愣了一下：“我……”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继而又狡辩道：“反正跟你比起来，姥姥对我真好。”我不置可否。

接下来的两周，欣欣夜里经常失眠，情绪也有些低沉，早餐和晚餐都吃得很少，我以为我做饭不对她的胃口，就尽量把饭菜做得丰盛些。

她磨磨蹭蹭依然吃得很少，我发现她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把饭菜倒进垃圾桶，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样怎么能行呢？

我疑惑地翻她书包，发现里面有很多零食，都是一些辣条、水晶果冻、或者膨化饼干等......

“这些东西是哪来的？”我生气地问。

“有的是同学送的有的是用自己的零钱买的。”欣欣心虚地说。

“为什么吃这些东西？”

“你做的饭不好吃。这是网红零食，班里很多孩子都吃。我不吃怕被同学笑话落伍了或者是家里穷买不起，再说咱们家也不缺这点儿零花钱啊？”欣欣理所当然地说。

我很震惊，这是什么价值观啊？我很挫败，第一次深刻检讨自己，难道我错了吗？最初想给孩子好的生活条件，是想让她不被人瞧不起不被人嘲笑，没想到让她养成了不懂节俭乱花钱的习惯。

冷静下来后我耐心跟她解释：“咱们家是不缺这点零花钱，但是你倒掉食物就是在浪费粮食。家里的每一分钱都是爸爸妈妈辛辛苦苦赚来的血汗钱，有钱也不能随意挥霍，日常生活中要做到勤俭节约、合理花费。还有你没有做到专款专用，骗妈妈说要买学习用具，然后买零食吃，这样撒谎对吗？妈妈尊重你已经长大了，每次要钱都不怀疑你，也不问你具体买什么，你这样辜负妈妈对你的信任好吗？”

欣欣羞愧地低下头，小声说：“妈妈我错了，我改。”

八

一周后，欣欣的班级进行了一次中考，成绩出来后，一向骄傲的欣欣直接从班级第一名跌出了前十名。放学后她躲在卧室偷偷地哭。

我进去安慰她，欣欣抽抽嗒嗒地说：“妈妈，后天就是家长会了。我一直想让你亲自帮我开家长会，机会真的来了，我却考得这样糟。”

我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说：“学习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不能因为一次没考好就失去信心，自暴自弃。妈妈相信你，只要你好好学，期末考试一定会考出好成绩的。”

欣欣抬起满是泪痕的脸说：“嗯，妈妈你放心吧，期末考试我一定要考进前三名。”

“我相信，我的女儿是最优秀的！”

“妈妈！”欣欣抱着我破涕为笑：“成绩出来的时候，我担心死了，以为你会骂我呢。”

“怎么会呢？谁都有发挥失常的时候。”

“嗯，这些天，我总怨恨你对我不好，又特别想姥姥，所以上课的时候，经常溜号，晚上睡觉也睡不踏实，就影响了学习。妈妈，你说姥姥不会真的不理我了吧？”

“姥姥不是不理你，她是伤心了。姥姥那么大年纪，还整天被你呼来喝去的，你想想如果是你，能不伤心吗？”

“那怎么样姥姥才能原谅我呢？要不我给姥姥打电话道歉请她回来吧？”

欣欣用了一个“请”字，我很高兴她的这点儿变化，让我看到了希望。我依然摇头说：“暂时不行，如果姥姥知道你考试没考好肯定会更生气。”

“哎！好吧……”欣欣无奈地说。

周末，欣欣心不在焉地躺在床上看书。我看了外面晴朗的天空说：“欣欣，今天天气真好，妈妈带你去成园温泉度假村游泳吧。”

“真的吗？”欣欣高兴得从床上蹦起来。

“真的！咱俩出去好好放松一天，妈妈教你学游泳。”

“好啊！好啊！”欣欣欢呼着找泳衣。

适逢周末，温泉度假村里人很多，我和欣欣站在水里看别人玩儿滑梯，红黄蓝绿紫五彩滑梯像长长的彩带从高处飘下，一些胆子大的人欢呼着从上面顺着水流急速滑下，噗通一声落在齐腰深的水池里，激起朵朵浪花，说不出的惊险刺激。

欣欣也跟着欢呼，眼里满是渴望。“你敢玩吗？”我问。

“妈妈，你陪我我就一定敢玩儿。”欣欣难掩兴奋地说。

我踌躇了一下，为了不扫她的兴，硬着头皮说：“敢！”

于是，我们就顺着人群爬上了高高的五彩滑梯。从上面往下一看，晕眩得腿肚子都哆嗦，欣欣脸色苍白地说：“妈妈，我害怕。”我也后悔上来了，但是不想就这么半途而废，我深吸一口气，故作镇静地说：“这样吧，妈妈先滑下去，在下面接你。”

我按照工作人员的提示坐好，尽量抑制着紧张情绪。一声哨响，我闭着眼睛急速顺流而下，我以为会呛水，就尽量屏住呼吸，刚到水池里就被下面接应的工作人员拉了起来，有惊无险。

我骄傲地向上面招手，欣欣受到鼓舞，也顺利滑了下来。她兴奋地说：“妈妈，真的没有那么可怕，很好玩的，我还要玩儿。”

我说：“很多事情都需要挑战，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行不行呢？，走，妈妈陪你玩儿个够！”

玩累了五彩滑梯，我们去海浪池学游泳。那里水深一米二左右，最适合初学者。刚开始欣欣跟大多数人一样，抱着游泳圈不撒手。我说：“如果你想真正学会游泳，就不能依赖游泳圈。”

欣欣勇敢地抛弃了游泳圈，由于害怕一不小心跌倒呛了水，她慌乱的手脚并用拼命挣扎。我赶紧拉起她，认真给她讲游泳要领和如何换气并示范给她看，她学了一下午终于学会了。

欣欣兴奋地说：“妈妈，原来学游泳这么简单啊！我发现在水里，越放松越沉不下去，如果一慌乱就会沉水和呛水了。还有带着游泳圈只能漂浮，根本就不能游泳啊。”

“对呀！”我抓住机会启发她：“任何事情都是有规律的，就跟学习一样，不懂方法死记硬背，再怎么努力都收效甚微。如果掌握了方法，做到劳逸结合，学习起来就会事半功倍。学海和大海都一样，没有永远的风平浪静，沉沉浮浮都是正常现象，所以，一次考试成绩下浮，也是暂时状况，代表不了什么。”

欣欣恍然大悟地笑了：“原谅你带我来游泳是有用意的。”说完一头扎进了水里。

九

从游泳馆出来，欣欣说想吃海鲜，我们欣然前往。出来的时候，看见一个满脸沧桑的老阿姨在饭店门口卖咸鸭蛋，眼看天黑了，老阿姨还剩少半篮子没卖完。就叫卖起来：“鸭蛋鸭蛋，两块钱一个，10块钱6个”一位打扮得珠光宝气的女人说：“都快天黑了，你就10块钱7个吧，我买十块钱的。”老阿姨叹息着说：“哎！好吧，本来一个鸭蛋也赚了几毛钱。”

女人拿着鸭蛋，满脸高傲地笑着离开了，我突然觉得这个女人好眼熟。欣欣说：妈妈，那个阿姨吃海鲜的时候就在咱们对面，她点了很多肉和海鲜，浪费了很多食物。

“哦！难怪看着这么眼熟。”我拉着欣欣蹲在老阿姨面前问：“阿姨，还剩多少个鸭蛋？”

“哎，还剩15个，如果你全要就给我20块钱吧。我急着卖完去医院给老头子送饭，就贱卖了吧。”她睁着浑浊的眼睛期待着我的回答。我心酸地递过去三十块钱说：“阿姨，你这鸭蛋一看就是家里散养的，这么好的鸭蛋就值两块钱一个不能贱卖。”

老阿姨愣了一下，欢喜地接过钱，不住口地说着谢谢。她弯着腰，步履蹒跚地走进快餐店，我的眼睛湿润了。

我和欣欣拎着鸭蛋回家的路上，欣欣困惑地问：“妈妈，你刚才吃饭的时候还教育我不要浪费食物，可是咱俩都不爱吃咸鸭蛋，你为什么一下子买了这么多呢？”

“你没看出来，那个奶奶需要帮助吗？”我平静地说。

“嗯，她是挺可怜的。但是你为什么那么傻，非要花高价买呢？”

我语重心长地说：“妈妈这样做即不是傻也不是浪费，这是包裹着尊严的慈善。妈妈这样做，即帮助了老奶奶，又不会伤了她的自尊心，让她以为我们是在施舍她。”

“哦！我懂了。”欣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欣欣真聪明！”我由衷地说。

此后一段时间，欣欣乖巧了很多，学习也很用功，这让我很欣慰。我发现她经常偷偷流泪，猜测她应该是对自己以前的任性有所悔悟了吧。我觉得对女儿的教育不能只看重成绩和自理方面，还应该在德育方面下功夫。

周末我带欣欣去养老院和孤儿院做义工。在那里陪孤寡老人唠嗑，帮她们梳头发、剪指甲，欣欣兴奋地说：“原来帮助别人自己也会获得快乐！”

我说：“这个社会很残酷，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衣食无忧。要学会珍惜眼前的幸福，并力所能及地帮助别人。”

在孤儿院的所见所闻，让欣欣很震撼。

从孤儿院回来，欣欣捐出了身上所有的零花钱，眼睛都哭红了。她说：“妈妈，我以后再也不乱花钱了，跟孤儿院那些孩子比起来，我实在是太幸福了。”

回来的路上，欣欣哭着说：“妈妈，我想姥姥，姥姥对我那么好，我还惹她生气，故意刁难她。我真的不该那样对姥姥，我好后悔……”

“你是觉得姥姥走了没人帮你叠被子才想姥姥的吗？”我冷静地问。

“不是，不是，是我真的错了。如果姥姥回来了，我再也不指使她帮我做事情了。”

我的心情百感交集，眼睛也不觉湿润了。一边帮她擦泪一边说：“如果你真的后悔了，明天给姥姥打电话，跟她道歉。至于能不能请姥姥回来，就看你的诚意了。”

欣欣哽咽着说“好！”

十

晚上，我给老公打电话，汇报完欣欣的情况后，我纠结地说：“老公，我不想回日本了 。”

“为什么？”老公诧异地问。

我心情沉重地叹了口气。“听欣欣说，咱妈最近这半年总是唠唠叨叨、丢三落四的，做菜不是忘了放盐就是放两遍，有时候还忘记带钥匙把自己锁在门外。我上网查询了一下症状，咱妈似乎有小脑萎缩的倾向，这都是长期缺少亲情陪伴和心理疏导造成的，再不重视恐怕有患老年痴呆的风险。”

老公在电话那边沉默了良久，说：“难道我们错了吗？，我只是觉得这几年亏欠咱妈和欣欣太多了，没想到情况比咱们想得糟糕多了。”

我说：“错了，我们真的错了！错过了女儿的成长，错过了妈妈的衰老。这些东西恰恰是金钱无法买到的。”

我把欣欣的日记拍下来发给老公看，电话那边传来轻轻的啜泣。这几年把耄耋之年的妈妈和幼小的孩子留在家里，是我们一直无法言说的隐痛和心酸，我们美其名曰为了给她们创造好的生活环境，说到底是我们太自私太贪婪了。

我说：“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我觉得对妈妈的孝心和对欣欣的教育，不是我们给她们足够的金钱和物质就能满足，她们的幸福需要我们的陪伴和参与。所以，我不想回去了。这些年，我们都被金钱绑架了，不知不觉都成了金钱的奴隶。”

老公沉思了一会儿说：“你说得对。那你留在国内吧，年底我也辞职回国。回去好好陪陪女儿，陪陪咱妈，过一种正常人的生活吧。只要一家人开开心心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

放下电话我再也没了睡意。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轮圆月静静地挂在空中，几丝乌云从月影下匆匆逃过，转瞬就被风吹得无影无踪。我用力推开窗子，心里的天窗也随之打开，用力吸了口清新的空气，我对着月光轻轻地笑了。

作者/京都物语（原创作品）

图片/网络搜索（感谢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