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在人间(写于2018.11.23)

一树花开

我的朋友C的奶奶最近刚刚离开人世。老人家走得非常安详，没有一丝痛苦，连捯气儿都没有。临终C的父亲给她喝了点水，然后坐在她身边看电视，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过了半小时，C的父亲叫她没有反应，去摸脉，脉搏已停止。真正的寿终正寝，无疾而终。

头一天C去照顾奶奶，她每隔一天去照顾奶奶一天。那天她像逗孩子一样跟奶奶对诗，她说一句：“鹅，鹅，鹅”，奶奶说一句：“曲颈向天歌”。C又说一句：“白毛浮绿水”，奶奶接：“红掌拨清波”。然后一老一小相视而笑。老太太拉住C的手，拉到自己嘴边，用没牙的嘴亲吻了孙女的手。

第二天，C跟我一起画曼陀罗画，她说奶奶已经好几天不吃东西了，她快走了。然后非常伤心地哭了，那是即将失去挚爱亲人的哭泣。她说，她要把今天画的画送给奶奶，她在画好的画上写到：“送给我最亲爱的奶奶。”她还说再去奶奶家，她要抱抱奶奶，亲亲她，告诉她：奶奶我爱你。但是就在那天晚上，值班的父亲打来电话说：奶奶走了。奶奶没有看到C为她画的画，C也没有来得及拥抱亲吻奶奶，但是没有遗憾，因为C照顾了奶奶两年，她的温柔体贴孝顺，奶奶都收到了。奶奶在孙女手上的那一吻已经表达了老人家全部的心意，已经和孙女做了最好的告别。

两年前C的奶奶摔了一跤，摔坏了大胯，从此卧床不起。C无微不至地照顾了奶奶两年。开始时因为没有护理卧床老人的经验，她给我打电话取经，她连纸尿片都不愿意用，怕纸尿片干燥粗糙，老人的皮肤会感觉不舒服。我告诉她在纸尿片上再铺一块薄的纯棉软布就好了。她的体贴入微让我非常感动。

大家可能以为一定是祖孙二人多年情深，这个孙女才这么孝顺吧？大错特错！这个奶奶有好几个儿子，下一代有好几个孙女，C是最不受待见的一个。因为在奶奶的价值观里，善良就是傻，尖就才是聪明。C从小憨厚谦让，不争不抢，不会表现，在奶奶眼里是没用的傻孩子，不值一疼。但是她宠爱的聪明孩子在长大后，特别是在自己父亲去世后就和奶奶断绝了来往，连个问候的电话都不打。C的行为让她的父亲都感到意外和感动。她父亲跟她母亲说：“我没想我的女儿这么好！小C要是不管奶奶，我什么话都不能说，因为奶奶从前对她不好。但是她对奶奶太好了！”C跟我说起这一段时感慨到，“有些人跟你在一起很长时间都不了解你，甚至是父母你在他身边长大他都不了解你，非要有事情出来，你做出来了，他才知道你是什么人。”C的母亲还曾经反对女儿去照顾奶奶，说：“你干嘛这么管她？她对你又不好！你对她比对我还好。”C的妈妈也是一个在婆婆那里受过委屈的儿媳妇。C对妈妈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还计较什么。我做的都是我应该做的。妈，等你将来老了，需要我照顾的时候，我也会这么好好照顾你的。我对你会比对奶奶还好。”妈妈便不再说什么了。

C告诉我，在照顾奶奶的两年里，她们全家都有了很大改变，她父亲从前是个脾气暴躁的人，对妻子吆五喝六，挑剔责骂，老发脾气。现在大变活人，脾气变好了，知道疼爱妻女了。我说这都是你的功劳，她承认，她说是她把父亲感化了，父亲看见她是怎么对奶奶的，才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对人这么好，无怨无求地好！C是个有小洁癖的人，跟我出来老看见她洗手，去卫生间要洗手，擦了桌子要洗手，扔了垃圾也要洗手，每洗一次手都要涂一次护手霜。但是奶奶大便干燥，她下手去抠出来一点都不嫌脏。她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她觉得她只是做了她应该做的事。

C会抱着自己的母亲说：

“妈妈我爱你！你是不是也应该跟我说大宝宝我也爱你。”她妈妈详裝敷衍地说：“爱爱”。但是在接下来的活动里，女儿看到妈妈充满了喜悦。

但是读者能想到吗？在C成长的过程里，最大的伤害来自母亲。C天生吃素，但是母亲强迫她吃肉，还会为她在家庭聚会上别家的孩子抢吃鱼肉，她因为吃素吃不到什么东西骂她傻，骂她笨，强迫她吃她原本不吃的东西。她因为天资聪慧在学校里拿各种奖，但是她的聪慧善良在母亲眼里却毫无价值，她是被呲儿大骂大的孩子，甚至无缘无故地挨打，大巴掌烀头。如果不是她在学校人缘特好，受老师和同学的喜爱，她一定会成为问题儿童的。但是现在她却抱着妈妈说：“妈妈，我爱你！”

C的故事让我们领悟到，没有人不懂爱不需要爱，只要你给出去的爱足够真诚足够温暖，就一定能够唤醒对方心中的爱。

在C来到人间的三十多年里，她得到的爱很少，但是她给出去的爱却很多很多。而且就人性上来讲，她跟她的家族根本就不是一个品种。从遗传学和环境学上完全讲不通，我只能说C是一个来到人间的天使，她选择了一个缺少爱的家庭来传播爱。

我最喜欢她的眼睛，清澈灵秀充满孩子气的纯真，那是一个特别干净的灵魂才能拥有的眼睛，是稀有的一种美！是我在其他美丽女子那里见不到的一种美！这是一双天使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