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处处有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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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处处有温情》

一一以此文怀念敬爱的雷婶婆

文/建华

（一）

提起文革时期居民下放农村的家庭，都会有三天三夜说不完的故事，这些故事会烙在心底，伴随一生。

七十年代初期，我刚十五岁。我家因我爸在文革中被打成‘历史反革命’而被通知要全家下放农村。那是一天寒地冻的冬天，全家五口人（爸、妈、姐、妹、我）坐上了我爸原单位安排的一辆2.5吨南京老嘎斯货车，带上了家中全部家当从县城出发，一路颠簸，到达目的地宁化县水茜乡庙前大队岭上生产队。天已近黄昏，在村民帮助下把全部家当搬到木秀姨（大队妇女主任）和雷婶婆家腾出来的几间房里。从此，雷婶婆就是我家的房东了。东西还没整理，天已暗了下来，四周黑黝黝的山，把村子围在中间，鸡栖豚栅，炊烟渐起，山区的夜晚，风也萧萧，格外的寒冷。经过一天的折腾，我们全家都人已困乏，疲惫不堪，我也感到饥肠辘辘。正好，雷婶婆过来叫我一家人去她家吃饭，这时我才第一次正眼看到雷婶婆。她大约六十余岁，腰身有点佝偻，清廋的脸宠布满了皱纹，一束挽结在脑后的髻子用簪梳固定着，脸上挂着微笑，和气的叫着“先吃饭了吧”。这第一印象就给我感觉：这是个和蔼善良的老人。

（二）

我在岭上的家安顿好了，厨房与雷婶婆的厨房是两对面。第二天一早，她拿了些大米、青菜等食物过来我家，她儿子金福仔同时挑了一担柴火过来。雷婶婆交待说，青菜、柴火等可以随时去她家拿，并嘱咐金福仔带我们去她家菜地里起菜苗，种在生产队分配给我家的菜地里。而且，领我去山上砍柴。这家人很和善，像亲人般的对待我们一家，使我们一家人都感受到人间的温暖，也使我一生感动。两天后，我们家安顿好了，我回到了县城，（因我还在宁化一中唸初中）继续上学。寒暑假期间我都是回到岭上的家里，这样对雷婶婆的接触更多了，对她的了解也更多了。

文革期间，阶级斗争无所不在，阶级斗争阵线不容混淆。我父亲虽在解放战争中有过冲锋陷阵，但他受在国民党军队做过事的污点牵连，被打成历史反革命，我也得到‘黑五类’的加封。那时搞阶级专政，在学校就是出身好的对出身不好的学生压制，我深受歧视。那是个善变的时代，个别原本挺要好的同学，转瞬间就会举着拳头对你喊“打倒黑五类，打倒反动狗仔子，老子反动儿笨蛋”等。有次学校组织从县城挑粪去下沙农场，就有同学对我说：“你是黑五类的子女，要多挑些”。我小小年纪就有了人心险恶的感觉，饱尝世态炎凉，自然就心存芥蒂，警觉敏感，但不乏自尊。

（三）

回到岭上家里的日子，母亲对我们说：“我们家现在是这种情况，雷婶婆一家都没有歧视我们，还对我们这么好，我们不要给他们带来影响和麻烦，或遭人家嫌弃，我们要自爱、自重，凡事小心些。我曾问过雷婶婆怎么对我们这么好，雷婶婆说，她一开始接触就知道我们是好人，是被冤枉的，来这里已很委屈了。文革乱啊！我们一家是好人”。听完母亲的话，我对雷婶婆一家更多添了几分敬意。相处的日子久了，更感觉到这家人淳朴善良，谦和厚道，我感受到了春天般的人间温情，且终生受益。也正因为这样，我才有记下这段经历的强烈欲望。特别是雷婶婆的为人故事，也因为怕自己一味的老去，不去驻足回眸，弄丢了不该忘记，暖心的记忆。

雷婶婆家有三口人，雷叔公大雷婶婆两岁，儿子金福仔大我三岁，我叫金福哥。按理我和金福哥差不多岁数，应叫他妈为阿姨才对，但因一见面时我妈就介绍了‘这是叔公、婶婆’，且年龄也是爷字辈了，既然叫开了，就这样叫下去了。雷婶婆有两个大女儿，远嫁他乡，儿子是她四十出头时才生的。雷叔公身体不大好，长年咳嗽，喘气很费劲，嗓子里经常发出絲絲的响声，不时会吐口痰，基本上不能出工劳作，偶尔身体好些时会出几天工。雷婶婆看似羸弱，但意志很坚强，家里家外的事都做，不仅承担家里主妇的家务，还要经常到生产队出工，勤劳朴素，侍奉着老公，养育了孩子。她和雷叔公有事商量，从不争吵，日子过的平淡从容，且充满温情。家里的事从不让叔公操心，几十年相亲、相守、相伴、相随，情感也随岁月绵远增香，地久天长，让人很是羡慕。儿子金福仔已十八岁，是生产队的正劳力，干农活已样样行家里手。

（四）

雷婶婆在我心中有许多敬佩的东西，她大字不识一个，久居偏僻山乡，直到1975年我爸平反全家先返回水茜，再回到县城之时，她都没有离开过她生活过的小山村，连火车也没见过。但是，她却有着能容四海的胸怀，平凡、善良、愽爱，不知温暖过多少的心灵，感动过多少的生命。

她对外面人如家人一样温厚，从不与人动气，无知人的觊觎、寻衅都不会是她心灵的阴霾。远亲近邻，只要找上她都乐意帮助。别人的事，她装在心里，大家也都记着她的好。她生活非常俭朴，自己省吃俭用，好吃的、好用的都给丈夫、儿子。村邻们有遇到过不去的坎，她只要知道，就一定会去帮忙。她家就像个驿站，因住在岭上村口，上完第一段大岭一百多个台阶的第一个平台就是她家，不管是本村的或是外乡路过的都愿意到她家去坐坐，歇口气，喝碗茶。她也肯定会拿出花生、瓜子、炒黄豆之类的来招待路人，并时常留客吃饭。

（五）

当时是文革期间，每个队都有专政对象，包括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这些人是受监督的，口号是：‘把他们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谁接近他们就是没划清阶级界限，是要受牵连的。那时谁都怕引火烧身，唯恐避之不及，但雷婶婆不怕受所谓的五类分子牵连。除了对我家时常关心、帮助、接济外，对队里的另一个富农分子周×（七十岁）也很是同情。周×是一个人吃住，时常赶墟时路过雷婶婆家门口，她都要叫周×进来坐坐，喝碗茶，剥剥花生瓜子，走时还会塞上些花生等另食果子给周×。她说：“几十年了乡里乡亲的，也没见他做过坏事，怎样要去专政他呢？” 这是她善良的使然，她没有惊天动地的行为，但我觉得她是可亲的，让我仰慕；她心系别人的冷暖，不计亲疏，她的道义，她的担当，非一般人可及。

（六）

她对人的爱是出自人性原始，纯净而愽远，没有藩篱，不受羁绊；她眼里的生命，没有卑微之分，她让我知道什么是大爱大疆！

后来，雷婶婆病了一场，去她家探视的人络绎不绝，伺候她左右，亲人一般。我想，雷婶婆做人真好，若大家都象她那样，那人间会充满温情、仁爱。

全家下放的经历，给了我历练，也使我收获了人生的大课，如照进我心中的阳光，一直在我心灵深处与我相伴，我相信人间真情，我懂得了与人为善……

还在岭上时，我喜欢那个家；到巫高岭插队时，还带了诸多插友到岭上家里玩，自然也得到了雷婶婆一家的热情款待，离开那里时，我还是很怀念那个家。后来我成家了，我和爱人小孩都一同去过雷婶婆家。再后来，两位老人去世了，我和金福哥一直保持着联系至今，金福哥很像她母亲，纯厚、实在、热情。

时光如梭，光阴似箭，人经历了岁月沧桑，渐渐把心里该放下的东西一件一件的轻轻抛落，但雷婶婆的温情关爱，像一杯美酒，时时发出阵阵芬香，在我的心底永存。

2019.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