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的世界

如惠文堂

张爱玲的《色戒》

成都女作家洁尘评价张爱玲当属“提笔就老”的女作家之首。
 
何谓“提笔就老”？

张爱玲这样的女子，也许转世投胎之时，孟婆汤喝得分量不足，前世沧桑隐隐绰绰，在心底来回拉锯，血丝慢慢渗干。

提笔写字，就如一个生命枯干之人，冷冷地告诉你世界的真相，尤其是所谓爱情。
 
“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子，爬满虱子”，此话将人的心凿成枯井，又渐渐涌出些冰凉的泪水。
 
我们来看张爱玲的《色戒》，如果不是李安的电影，这算是张爱玲极其不起眼的一部作品，据说她来来回回改写了十几遍才完稿。
 
这里面的心血，或者难以言明的东西，唯有李安将其明白无误地通过大荧幕解读出来，世人才明白，这部作品不是不好，是我们没有读懂。
 
女主角王佳芝是个女学生，像旧时的西施作为美人计献给吴王夫差，她被她的革命小伙伴送去色诱特务易先生，实行暗杀行动。
 
这是个太简单不过的故事，在风谲云诡的战争时期，这样的故事不多，也肯定不少。

张爱玲选这种小报热衷的故事去向我们慢慢吐露人间真相，像一条吐着毒液的蛇，毒了一座城池。

虚伪的友情

友情是虚伪的——他（她）们是一群流亡学生，在香港就策划接近和刺杀易先生，易先生和妻子突然转回上海，计划也就失败了。
 
然而在计划失败前，大家商议让有嫖妓经验的梁闰生给王佳芝开苞。

书中是这样写的：
 
“但是大家计议过一阵之后，都沉默下来了，偶尔有一两个人悄声叽咕两句，有时候噗嗤一笑。

 那嗤笑声有点耳熟。这不是一天的事了，她知道他们早就背后讨论过。

‘听他们说，这些人里好像只有梁闰生一个人有性经验。’赖秀金告诉她。除她之外只有赖秀金一个女生。

偏偏是梁闰生！当然是他。只有他嫖过。既然有牺牲的决心，就不能说不甘心便宜了他。”

 
在香港的计划失败后，流亡学生又陆陆续续回到上海。
 
“她与梁闰生之间早就已经很僵。大家都知道她是懊悔了，也都躲着她，在一起商量的时候都不正眼看她。”
 
“她没跟他们一块走，在上海也没有来往。有很久她都不确定有没有染上什么脏病。”
 
大家看“嗤笑”，看“躲着她”，“不正眼看她”，这便是人性，即便在正义的大旗覆盖下，依然爬满了虱子。
 
“美人计”的西施完成任务后，和范蠡一起隐居山水之间，泛舟湖泊之上的圆满结局，都不得不令人怀疑是后人编造的美好故事。

荒谬的爱情

爱情是荒谬的——王佳芝和易先生终于在上海成全了他们的关系，这种关系像SM，张爱玲轻轻说来，似乎只是随便吐了几颗瓜子壳。
 
“每次跟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个热水澡，把积郁都冲掉了”
 
“那，难道她有点爱上了老易？她不信，但是也无法斩钉截铁地说不是，因为没恋爱过，不知道怎么样就算是爱上了。”
 
王佳芝解释自己这种情感的快乐，是“因为一切都有了个目的”，是革命献身的快乐。
 
而张爱玲再次不经意地吐出她的毒液——“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阴道”
 
这一处内容，李安将张爱玲举重若轻的文字，用惊世骇俗的SM性爱镜头在荧幕上表现出来，成全了王佳芝的扮演者汤唯，也造成了她被封杀的若干年。
 
但如果没有这些镜头，那李安的《色戒》实在是部普通的电影，这就是影像和文学的差异。
 
在首饰店，易先生用十一块金条给王佳芝买六克拉的粉红钻戒时，也是暗杀进行时。
 
而王佳芝看见易先生“侧影迎着台灯，目光下视，睫毛像米色的蛾翅，歇落在瘦瘦的面颊上”
 
她心里轰地一下：“这个人是真爱我的”
 
“快走。”她低声说。
 
暗杀因为王佳芝的一念之心，全盘皆输，他们不过是些热情有余经验不足的学生。
 
在李安的电影里，易先生回到家，下令杀了这批学生，包括王佳芝。

在阴郁的灯光下，梁朝伟演绎的易先生有任何人都看得出来的心痛。
 
无论这个故事如何结局凄凉，李安的毒还是有限度的，毕竟他令观众觉得，易先生对王佳芝是真有那么一点爱。
 
我们再来看看张爱玲，她是决意掀开华美的袍子，一丝角落都不掩藏。所以，在书里，张爱玲是这样描述易先生回家后的表现：
 
“他回来了又有点精神恍惚的样子，脸上又憋不住的喜气洋洋，带三分春色”
 
“他只是微笑......还有点心惊肉跳”，他心想：“她还是真爱他的，是他平生第一个红粉知己。想不到中年以后还有这番遇合”
 
他一脱险就打电话命令一网打尽，就地枪决，这是他自保的策略，否则刺客竟是自己的座上客，如何对上司交代。
 
但他心里这样想：“她临终一定恨他。不过‘无毒不丈夫’。不是这样的男子汉，她也不会爱他。”
 
张爱玲将易先生的感受写得如此古怪恐怖，真是彻彻底底地虚无。

年少莫读张爱玲

加缪说：“就人而言，理解世界，就是迫使世界具有人性，在世界上烙下人的印记”
 
而张爱玲就是执意将这“迫使”的人类文明的“烙印”揭开，看到人世间的自私与荒谬。
 
在写王佳芝等易先生时，张爱玲还顺便调侃了官场：“说中国人不守时刻，到了官场才登峰造极”
 
一般来说，当一个人的阅历太浅，真的不要读张爱玲。

好像前段时间的三好青年马思纯，在微博发表对张爱玲的《第一炉香》的感想，竟读出了青春文学的美好单恋，被全网炮轰伪文艺。
 
这真不能错怪马姑娘，她家世良好，貌若碧玉，心地纯良，哪里能读得出张爱玲的狠辣。
 
王安忆曾说张爱玲凭着一个女人的直觉把人生这个东西看透了，但她又借助文字“在虚无的边缘把自己打捞上来”
 
所以张爱玲不能轻易读的原因就是，她用琐碎描述虚无，却容易被文艺女青年将琐碎放大和曲解，忘了其目的，从而借张爱玲之名，投身世俗，拒绝精神的磨砺与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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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