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b> 送儿远行泪汪汪</b></h1><h5> 那是1971年10月15日的午后,上海火车站(老北站)北广场,热闹非凡,彩旗招展,锣鼓喧天,“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大红的横幅铺天盖地,火车站的高音喇叭里不停的播放着歌曲:“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一长列深绿色的列车正静卧在铁轨上,那是一列知青专列,将负责运送一千多名知青的远行。</h5><h5> 我就是这千余知青之一,前几天我刚度过17岁的生日。一起同行的,有我的同班同学杨文芳,还有本校其它班级的同学蒋时来、吴建荣、杜平弟、傅建平、裔钢、夏正才、洪登妹,何吟梅、刘龙妹、周琴珠……</h5><h5> 前来送行的人群数以万计,把狭小的站台挤得满满荡荡、水泄不通……我的家人爸爸、妈妈、弟弟、妹妹都到火车站为我送行(年迈的奶奶因病卧床多年,我临出门时向奶奶告别,奶奶已哭成泪人)。我的几位铁哥同学:李文祥、刘云富、李建国、吕成星、于耀明等亦在送行的人群中。在站台上,父母亲一遍又一遍地对我唠叨:到外地以后,要尊重领导,团结同学,努力学习,认真工作,还要注意冷暖……我不停的点头称是,强忍着将要与家人分别的揪心,脸上始终带着微笑。</h5><h5> 突然,广播喇叭响了起来,“同学们注意了,列车马上就要开了,请你们赶快上车”,并重复了好几遍。我赶紧与家人告辞,快步去上车,正在我蹬上车厢的踏板时,猛的被后来赶来的妈妈一把拽住,回身一看,只见她满脸泪水,急切的对我说:“德庆啊,你到那里后,要抓紧写封信回来啊!免得我们担心……”,我点点头,此时此刻,我再控制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一如决堤的洪水,但又不想给爸爸妈妈看到这一幕,扭头就上车了,留给妈妈一个瘦小的背影……</h5><h5> 下午2时许,随着“呜……”的一声气笛长鸣,巨大的蒸汽机车牵引着长长的列车,缓缓地驶离了上海火车站,站台上顿时“哇……”哭声喊声叫声,乱成一片,然车厢里相对平静,秩序井然,只是几乎所有男女同学都在抽泣,一张张稚嫩的脸庞上,挂满了泪花……</h5><h5> “轰、轰、轰……” ,火车喷吐着一团团白色的蒸汽,正在加速前进,把繁华的大上海远远的抛在身后,列车窗外,江南水乡的秀丽风景扑面而来, 此时,端坐在座位上我,已无心观赏窗外掠过的风景,正想像着未来的生活,如一只刚刚放飞的小鸟,在蔚蓝色的天空中,在绿绿的原野上,无拘无束的飞翔……揣着暇想,怀着希望,兴奋、激动、忐忑、茫然……复杂的思绪随奔驰的列车翱翔。</h5><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h1><b> 穷乡僻壤述淮北</b></h1><h5> 入夜以后,“哐哧、哐哧……”车轮与铁轨有节奏的摩擦声像催眠曲,使得大伙们昏昏欲睡,坐在座位上东倒西歪。午夜时分,列车“轰隆隆……”的驶过雄伟的南京长江大桥时,好多人还都在梦乡之中。</h5><h5> 列车走走停停,陆续有学生下车。第二天上午到滁县火车站,下车200多学生;到明光站,又下车约200余人;到蚌埠火车站时,已是第二天中午,500公里的铁路竟走了20多小时,我们到站下车了,列车继续了北上。</h5><h5> 近300名上海学生随10多名穿军装的人员走出蚌埠火车站,随后登上十多辆解放牌卡车,汽车一路往西,向阜阳方向驶去,没多久,就驶过淮河大桥,进入怀远县境内,西北望,那便是绵延数百里的淮北平原,道路两旁树枝上的叶子已经落完,田野里的绿色也早已褪去,大地一片苍黄……</h5><h5> 在距蚌埠以西51公里的路牌处,我们又下汽车了,那是安徽生产建设兵团二师五团的团部(龙亢)所在地,在这里,带队领导要我们按连队集中,我们分配到一连的20多名男女学生(不,此时应该称知青),又登上轮式拖拉机的拖斗,行李则装上马车,“突、突、突……”拖拉机载着我们继续西行,至61公里路牌处,左转弯朝南沿着一条土路向南缓缓地行驶,颠簸约500多米才停下,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安徽生产建设兵团二师五团一连驻地终于到了。</h5><h5> 我下了车,环顾四周,不由得被震惊了:只见这块空旷的土地上稀稀拉拉散落着十多栋茅草房,土坯垒的土墙,房顶上的茅草,显得那么的破旧;房子旁边是条坑坑洼洼的土路,路中间有两道被牛马车碾压的车辙印,如两条丑陋无比的巨蟒,蜿蜒的伸向远方;路边有一些光秃秃的小树,东倒西歪;路旁还有一条水沟,早已干涸,沟底的泥巴开裂着,一坨坨干燥的泥巴似硬邦绑的石块;秋风萧萧,一阵大风吹来,扬起漫天风尘……一切都是那样的荒凉。这哪里是建设兵团的驻地营房?分明是淮北的穷乡僻壤……</h5><h5> 在破旧的食堂里,我们坐在用几块土坯叠起,上面搁木板的长登上,一连的何佩珍指导员和梁长山连长给我们给开了简短的欢迎会,并进行分班。我分在二排四班,二排长王树龙、四班长张复华,他们把我们带到寝室,所谓“寝室”,就是一排茅草房。这时,十多个老知青围拢上来,与我们用上海话唠起家常,异乡见老乡,心里稍感几分暖意,从他们那里,我们又了解到更多的情况。</h5><h5> 吃过晚餐,回到土坯茅草房,大伙不约而同地整理起床铺,所谓“床铺”,就是在房内泥地铺上麦秸,上面再铺一条芦席的大统铺,我们7~8个人依次挤在这大统铺上,各自用家里带来的垫被垫上,然后铺开棉被,准备休息了。</h5><h5> 淮北深秋,夜来的早,傍晚6点多钟,天就完全黑了。这里没有电,只能点煤油灯照明,在昏暗的灯光下,大家相对无言,不一会就吹灭煤油灯,纷纷钻入被窝睡觉了。也许是旅途劳累,很快有人进入梦乡,打呼噜的声音此起彼伏……我也睡下了。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也不知过多久,遂起身又点亮了煤油灯,搬来行李箱子,趴在箱子上,我开始写人生的第一封信。</h5><p class="ql-block"><br></p><h1><br></h1><h1><b> 一封家书诉衷肠</b></h1><h5><b><i><u> “爸爸妈妈,您们好!</u></i></b></h5><h5><b><i><u> 这是我第一次给您们写信。首先给您们报平安,经过一昼夜的颠簸,我们终于顺利到达目的地 ,请放心。</u></i></b></h5><h5><b><i><u> 其次告诉你们,我分配在五团一连,据老知青讲,这里原来是一大片盐碱地,砂礓窝,号称“四十五里烟袋湖”,1959年成立农场,前两年又改制为安徽生产建设兵团五团,我们一连是最偏远、最贫困的连队,号称五团的“西伯利亚” ,生活环境非常差,整个连队都是茅草房,白天显得非常破旧荒凉,因为没有电,到了晚上就漆黑一片……虽然说,事先有一点设想,但怎么也没有想到条件如此困苦……”</u></i></b></h5><h5> “呼……” ,起风了,一阵寒风顺着窗缝门洞灌入进来,煤油灯灯火也随即摇曳了几下,屋内顿时弥漫着晚秋的凉意,我继续写道:</h5><h5><b><i><u> “命运把我这个从大城市刚走出校门的学生娃抛到千里之外的穷乡僻壤,是我始料未及的,这里是我“扎根”一辈子的终点?抑或是人生旅途的驿站?都不得而知,但无论如何我一下子无法接受不了眼前的现实……”</u></i></b></h5><h5> 写到这里,伤心、委曲、无奈、无助……一股酸楚涌上心头,眼眶顿时湿润了,几滴泪珠溅落到笔下的信笺,模糊了纸上的笔迹……</h5><h5><b><i><u> “我真的不知道今后的日子里怎么生活,从繁华的大都市来到这荒凉偏僻的乡村,生活的道路是这么艰难,曲折又漫长,路却不知走向何方……心中的失落可想而知,还望得到你们的谅解……”</u></i></b></h5><h5> 我抬起头,仿佛看见父母就在面前,他们用慈祥的眼睛注视着我,对我说:孩子,既来之,则安之,你要坚强些,困苦环境是可以锻炼人的意志和品质……</h5><h5> 夜更深了,耳边不时传来同伴们呼呼大睡的鼾声,偶尔还有那墙角里不知名的秋虫“唧、唧、唧……”的哀鸣,更衬得乡村夜晚格外的靜谧。</h5><h5> 此时此刻,万籁俱寂,但是我胸中却是汹涌澎湃,浪高风急,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和热血,涌上心头。思想在脑海里激烈斗争,笔端在信纸上纵横驰骋,青春年华的激情被点燃,激起的心潮升腾起来了,心中的想法急于向父母倾诉——</h5><h5><b><i><u> “儿不是怕苦怕累之人,我会今后在人生的旅途中,乐观地面对困难,坚强地走好人生的道路……</u></i></b></h5><h5><b><i><u> 也正因为祖国的农村贫穷落后,所以需要广大 有志青年为此而奋斗,用勤劳的双手改变农村的一穷二白……</u></i></b></h5><h5><b><i><u> 请你们放心吧,我会努力的 ,一定不会给你们丢脸 …………</u></i></b></h5><h5><b><i><u> 请代问奶奶好,代问弟弟妹妹好,也请您们保重身体!</u></i></b></h5><h5><b><i><u> 顺祝</u></i></b></h5><h5><b><i><u> 安好</u></i></b></h5><h5><b><i><u> 儿 德庆</u></i></b></h5><h5><b><i><u> 1971年10月17日晨 搁笔 ”</u></i></b></h5><h5> 信终于写完了,洋洋洒洒5页信纸,3000余字。 我长长的呼出了口气,舒展一下早已麻木的手脚,随即起身,推开窗户,只见东方的天际已经露出魚肚白色的晨曦,“喔…喔…喔……”远处传来雄鸡报晓的啼鸣。</h5><h5> 一夜间,突然感到自己长大了。</h5><h5> 1993年10月首稿</h5><h5> 2019年元月 根据回忆重新撰写</h5><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h1><b> 札记</b></h1><h5><b> 这篇文章原是本人于1993年下半年,在企业从事宣传工作时的习作,起初登在厂报的副刊上,后又参与《上海纺机杯》征文比赛,获得“优胜奖”。</b></h5><h5><b> 我的 “第一封家信”信件早已无踪,《我的第一封家信》原文稿亦已丢失。但这段刻骨铭心的记忆长存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这次发表是根据本人断断续续的回忆而重新撰写,并稍作整理。</b></h5><h5><b> 四十八年前的 “第一封家书”,客观地叙述我下乡之初的所见、所闻、所思,真实的反映了本人从学生到知青的身份转变及其心理过程。我在二十六年前撰写《我的第一封家信》一文,在回忆起当年的情景时,曾经泪流满面;如今展纸开来,仍不禁双眸湿润……</b></h5><h5><b> 相同的艰难经历,共同的切身体会,相信我的许多知青战友们,也会有同样的感受……</b></h5><h5><b> 谨以此文:献给安徽生产建设兵团二师五团(龙亢农场)的广大知青战友们。</b></h5><p class="ql-block"><b> 文:陳德慶</b></p><p class="ql-block"><b> </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h1><b> 又记</b></h1><h5><b> 各位知青战友:本人拙作《我的第一封家信》发表之后,知青战友们在给予关注、点赞的同时,也提出不少宝贵意见和建议,尤其是谢建业、阿建等知青战友,更提出具体的指导建议,因此,我对文章作了部分修改(主要是第一部分关于在火车站送别场面),并以(副本)形式,重新发表。请你们拨冗参阅,有否更好的建议。</b></h5><h5><b> 借此机会,向各位关心支持我的知青战友们表示由衷的谢意。</b></h5> <p class="ql-block">这是作者小时候与父母亲和弟弟妹妹的合影,前左一为作者本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