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原创)

春芳

前几天，女儿有事路过我娘家大门，拍下了这贴有封条的大门照片，发给我时，我正在忙着做家务，一看到这张照片，我的心立马就凉了，我爸爸和继毋的家彻底没有了。

虽然二位老人巳经作古多年，自从父亲九二年去逝后，我再也没有回到这个家，但每次路过家门，我便会情不自禁地望了又望那紧锁的大门。我会回忆起父亲坐在家门口吸烟的样子，也会想起父亲扶着二楼的石栏，盼我回家的情景。

我觉得温暖，因为那曾是我的娘家！

我曾站在窗前，看到清清亮亮的桃花溪从我房间的窗前哗哗流过，直奔响水崖。我曾看见夏天的一场大雷雨，把动物园的游船冲到离我窗前很近的溪水中，被邻家的孩子们划来划去。我曾坐在窗前写诗画画，看书唱歌……

岁月带走了我的青春，却带不走我心底里暗流香溢的回忆。

想当年，毛主席68年12月22日下达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最高指示后，继母就对父亲说，你女儿要去农村了，扎根农村，不再回来。我没有生育，我们总得要人养老，我必须得有自己的孩子。

那几天，我看见继母老是和爸爸在商量事情，因为自己和几个同学，一直在考虑自己究竟何去何从的事情，心里纠结，也没在意。

沒过几天，继母便用一块花布包着一个男婴回到家里，设有衣服，她从朋友和邻居家找来衣服，她非常疼爱这个小孩，我也一样，想想我从小没有生活在母亲身边，缺少母爱，对这个生下来三天就离开母亲，来到我家的孩子，心生怜悯，那年，我巳十九岁，因为文革，没能继续升学，我们荒废了几年宝贵的学习时间。

继母对我说，这孩子是她小组万师付介绍的，这孩子的母亲生他时大出血，在他前头已有3个哥哥姐姐，经济不好，她为孩子母亲付清了医药费后，这户姓陶的人家，就写了抱约，把儿子抱养给我的继母，做了我父亲和养母的儿子，我的弟弟。

其实，我知道因为没有生过孩子，继母吃过许多药，虽无效，却挡不住她渴望当母亲的心！爸爸因为已有我这个女儿，一直没同意抱养孩子。不过，这次借着这次上山下乡运动的兴起，绁母的心愿终于实现了，那几天，她特别高兴。

只是她仍心疼我，对我说，她是农村出来的，农村有多苦，她是最亲楚的

她劝我暂时不要下乡，因为这孩子请别人带养，需要25元钱一月，而且别人带养，她很不放心，叫我先不忙着下乡，帮她带儿子，等小弟弟大一点再说下乡的事，爸爸也这样劝我，茫然无助的我只好同意了。

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很难过，总有一种孤独无助的感觉，我感到前途一遍渺茫。和我要好的几个同学，都集体下乡了，最好的朋友挂钩投亲靠友了，我很无奈，只有听父母的话，留下来照顾这个比我小十九岁的婴儿弟弟。

在继母的要求下，我给这个弟弟取名小晖，而且由我亲自去派出所给小弟弟上了户口。从此，我就像个小妈妈一样，每天给小晖弟弟洗尿布，冲米粉和牛奶，每天都在继母的教导下，扮演着保姆的脚色，什么书啊，诗啊，画啊，都离我好远好远……

那些日子，我很痛苦！很迷茫。

继母因为留我下来带弟弟，被厂知青办弄去办学习班，同时被弄去办学习班的还有好友开蓉的妈妈，小学同学志萍的妈妈，她们都被停止了工作，每天都坐在那里学习。还好，没有停发工资。

可是，不知从那一天开始，我家门外来了一群比我小四五岁的学生，他们在我家大门上贴上标语，“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很有必要！”

那几天，羞愧的我对着父亲和继母又哭又闹，向他们索要被他们藏起来的户囗本，他们万般无奈，只好把户口本交给我，记得那几天，继母的眼睛都哭肿了。我拿到户口本，马上就交到学校工宣队去了，这以后，继母也回到车间正常工作了。

一九七0年七月二十八日，我和许多就读于各个学校的厂子弟一起，到四川资阳插队落户了。

在乡下的文章，我也写过不少，都是乐天派的，苦中作乐。天性有点忧郁的我，因为看过许多书，觉得自己比大卫柯波菲尔，高尔基都要幸运得多，那时年轻，常常生活在自己想像的梦幻里，也就比较乐观。特别是和比我小一岁的开蓉妹妹在一起时，我俩总有说不完的话，我们畅开心屝，倾诉衷肠，互相安慰鼓励，很是温暖。几十年来，我们感情如初，始终未变。

每当开蓉和一同下乡的知青回城，我都要托她(他)们带几斤白糖回重庆，因为小晖弟弟吃牛奶要放很多糖，如果糠放少了，他会把牛奶吐出来，小家伙调皮。那时，城里买白糖要凭票证，而乡下，知青在供销社都能买到，因为社员都舍不得花钱去买白糖来吃。

慢慢地，小晖弟弟长大了，我也因身体不好，病退回了重庆。我结婚后，因为丈夫在杭州工作，我就把小晖弟弟带到杭州，为减轻继母和父亲的劳累，他俩工作一直都很忙，上托儿所接弟弟都是在小跑。

和弟弟在杭州生活的那些日子，我阿公和两个小姑对小晖弟弟都很好，阿公有时还用自行车带着小晖弟弟游玩西湖，因为小晖弟弟小时长得很可爱，大家都喜欢他。在家里，都是小家伙说了算，这样一来，小晖弟弟真被我们宠坏了。

记得他六岁了，还让我背他上楼，那时我怀着女儿，不小心，踩空了脚，从楼上摔了下来，当时把阿公和我丈夫吓得不轻。还好，我和肚子里的女儿都还平安无事。

我丈夫自学了裁剪，常常给小晖弟弟做新衣服，把他打扮得很洋气，因为弟弟和我年纪相差十九岁，很多不认识的人还以为是我俩的儿子，弄得我俩都有点不好意思。

在重庆，小晖弟弟真是父母的心肝宝贝，除了天上的月亮和星星摘不下来，他要什么，父母都会满足他。特别是继母，总是给他很多零花钱，让他小小年纪很会花钱，我怎么劝，他们都不听，说多了，二老还会生气。怕惹他们生气，我也只好闭嘴了。

记得父亲对我说，你是当姐姐的，大他十九岁，要多心疼小弟弟，尽量少说弟弟的不是，免得惹你妈妈生气。

想想小晖弟弟确实不乖，不爱学习，只喜欢玩，吃，喜欢交朋友，喜欢花钱。古人说，小孩子的秉性是在三岁以前养成的。三岁以后，要改掉他的坏习惯，就真的很难了。

小晖弟弟真是让我操碎了心，继母去逝后，因为父亲的工作流动性大，小晖弟弟才八岁多，我每天下班以后，到学校去接他和我一块儿回家，路上要坐一个小时的车。到家以后，吃过饭，又要辅导他做功课。我的女儿才三岁，孩子的梳头洗衣，送托儿所，都是我丈夫在承担。

每天早上5点多钟，我就要把小晖弟弟叫起床，收拾好书包，和我从烈士墓出发，坐一个小时的车，到杨家坪，他去上学，我去上班，中午一起到食堂去吃饭，天天如此，我也觉得好累。

那时，我俩一块儿早出晚归，在路上，我会给小晖弟弟讲许多故事，讲唐诗宋词，讲做人的道理，那时，觉得他好乖！

小晖弟弟的家长会，都是我去开，真的，我很爱他。

他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对我说:“姐姐，我不想和你一块儿乘车去烈士墓你家了，你帮我买好饭菜票，我自己去食堂吃饭，自己上学，这样，我才有时间复习功课。”

我的朋友也劝我，该放手了，让你弟弟有空余时间学习，每天花2个小时在路上，多可惜呀！

弟弟从我娘家到学校读书只有十分钟，我考虑了一下，就同意了。女儿那时尚小，父亲和弟弟的衣服都是我洗，我年轻，虽然劳苦，却能承受。

早上，5点过几分钟就起床，还要把家里收拾一下，才急急忙忙地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去上班。中午去食堂买好饭，边吃边往娘家走，去给弟弟收拾房间，洗衣做家务，下午下班后，还要给弟弟洗澡，把他的一切都弄好以后，再往家里赶，有时到家已是快到九点了，女儿和丈夫还在等着我吃晚饭。‘

那时，我象脚踏风火轮的哪吒一样，不知疲惫地天天从烈士墓坐17路公交车到陈家湾，再转陈家湾到杨家坪的4路电车，天天早晚往返奔波在路上2个多小时。那时车少人多，遇到出事或阻塞，只有坐3路电车进城，再绕道回家。

有天小晖弟弟的班主任老师打电话告诉我，说小晖弟弟逃学几天了。记得我立即请假后，到大街小巷去找他，找到他以后，才知他把我给他的饭菜票卖了，去买麻糖吃，还交了一些社会上的朋友，常常不回家睡觉。

那时，我多累呵！多心焦啊！正好他生父的姐姐和我在一个小组工作，为了教育好弟弟，我常拜托他姑姑陶姨和我一起帮助小晖弟弟，因为他不愿和我一块儿回家，而我，深知缺少母爱的孩子很可怜，就让陶姨把小晖弟弟带去和他的哥哥妹妹见面，让弟弟的亲人和我一起帮助他，给他亲情，温暖他的心，使他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这些情况，我从不告诉父亲，怕父亲因为小晖弟弟和他的亲人相认而有顾虑。其实，人都是国家和社会的，只要能让小晖弟弟学习好，品德好，他和亲人相认是必须的。

至今我还记得，我把小晖弟弟的亲妹妹陶红，从陶姨家接到我娘家，给兄妹俩煮了鸡蛋面，让他们吃好后一块儿看小人书。还叫小晖弟弟抱着他的亲妹妹说话。

我告诉小晖弟弟，你在七星岗还有哥哥，你自己也是个小哥哥，而且是陶红妹妹的亲哥哥，你要好好学习，做妹妹的榜样，她才会爱你。

小妹妹和小晖弟弟长得很像，长得很乖，她很可爱地说:“大姐姐说得对，你要做好孩子。”

看着两兄妹很亲很亲的样子，我心里很感动，为自己的善心善举而感动。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我要让小晖弟弟享受他原来家庭的亲情温暖，要让他记得我们这个家对他的养育之恩，使他成为一个品德优秀的人，这个家，我绝不争，因为他和我家有缘，也可能是我父亲和继母前世欠了他，今生一定要还。我相信因果关系！

𠂆里发的奖金，我就给他做新衣新裤，为了省钱，我去食堂吃饭，买上一份素菜，就去食堂泡不要钱的菜汤，为了不让丈夫操心，我从来不对他诉苦！

星期天，弟弟到他姑姑家里，我会买上两把干面，因为那是个买什么都凭票证的时代，我不能增加陶姨的负担，小晖弟弟即然是我继母:和父亲抱养的儿子，我就要对他尽到做姐姐的义务。

那些日子，我身体很差，常常生病。一九八三年，因为我太劳累，彻底病倒了，一年之內，我做了两次手术，瘦得弱不经风。

为了照顾父亲和弟弟，为了天天和我的丈夫女儿不分开，感恩领导和朋友的帮助，千辛万苦，丈夫终于调到我一个厂里，还是一个车间，也分到了一套房子。当然，没有我在烈士墓的住房舒服，但是天天坐两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年复一年的劳碌奔波，其中艰难苦涩的滋味，我不想再去回忆！令我开心的是，丈夫可以和我共同照顾父亲和小晖弟弟。

父亲和弟弟的所有家务，都被我俩承包了。

看吧！这条弯弯曲曲的石梯坎路，不箅太长，却是很陡的坡路。这条路入口处有一条窄窄的马路，这条小马路连接着我的娘家，走完这条长长的七高八低的石梯，就是我自己的家，这坡顶，有我们厂的职工医院。

这条石坎路，我和丈夫走了千百回！有时，因工作太忙，半夜里，做完了一切事情后，我也要和丈夫顺着这条石梯回去看望父亲，看到老人一人躺着在看电视，电视完了，画面上闪着雪花飘飘，父亲早巳昏昏沉沉地进入半醒半睡的状态，小晖弟弟没有回家。我们便悄悄地关了电视，收集了父亲和弟弟换下来的脏衣服，慢慢地爬上石梯坎回家。

记得有年冬天晚上十一点多钟，给父亲做好清洁回家，背了父子俩的被子枕套衣服回家去洗，因为有点疲倦，回到家里，清理物件时，发现少了一根枕巾，我们又顺原路去寻找，发现那根枕巾静静地躺在半腰石梯上。

为了陪养女儿孝顺和慈善之心，经常熬些排骨汤和蹄花汤，包些饺子，烧些好吃的菜，让女儿沿着这石梯路，给父亲和弟弟送去。

无论是冬天或是夏天，女儿从不推辞，冬天，女儿跑得脸蛋红红的，夏天，女儿跑得大汗淋漓，但她都乐意去做。那些日子，我很开心！一家人搬到一起，亲人都可以为我分担责任了，我轻松多了。

以前，我一人背着小晖弟弟爬过这些石梯坎，去厂医院给他看病，累得喘不过气，我从不抱怨，因为，这是继母和父亲给我留下的推却不掉的责任。

我和丈夫养了许多鸡鸭，星期天，我们常常去响水崖放养，随着鸡鸭的长大，我们每个星期都能给父亲和弟弟送去一筐鸡鸭蛋，生活越来越好，空余时间，我们还可以去厂图书室看书，去俱乐部看电影，那是我们最平静舒适的一段日子。

可是，初中毕业后的小晖弟弟越来越不听话，介绍的好几个工作，都被他弄丢了，常常是几天夜不归家，整天不是游手好闲，就是去舞厅跳舞，有时还和人打架，好几次被厂公安分局叫去批评教育。我很难为情！我们家人无论怎么劝说，年轻的他如四季豆，不进油盐，一付我行我素的样子，我父亲和我们夫妻，很是着急。

我要好的同学，在厂公安分局工种，在我的求助下，他找小晖弟弟谈心。劝导他，让他好好工作，可小晖只当耳边风，后耒又做了许多出格的事，真是不愿回忆啊！几次工作的丢失，让年迈的父亲每天在焦虑中牵挂他，为他操心！

我忘不了有次父亲含着泪花对我说:,“无论小晖出了什么事，你只是姐姐，说得脱，走得开。而我，是他父亲，抛不开呀！”

他的愿望只是希望小晖努力工作，莫在社会上混，做个正常人。

一九九二年青明节，父亲中风了，小晖弟弟不在家，还是父亲养的小花狗的狂叫，引来邻居何妈(父亲的小花狗里写过)来通知我们，丈夫背着父亲，沿着这条石梯坎，把父亲背到了厂医院。

我和丈夫及女儿每天忙着照顾父亲，厂医院离我家不到五分钟，我除了上班就是陪着父亲，可父亲稍微好一点，就又记挂他的养子。让我回去看望他自己的家。

回到家里，我却看到小晖弟弟正和几个朋友喝酒聊天，十分逍遥，对我的到来，很不高兴，对我的规劝，表示了极大的愤怒，我的心如同泼了一桶凉水，寒透了。父亲生病后，他从没照顾过呀！这就是父亲最疼爱的儿子。

后来，父亲的脑梗中风，在丈夫每天坚持穴位按摩的理疗下，又吃了不少活血化瘀的中药，半年后，卧病在床父亲能扶着拐杖行走了。我们一家人多开心啊！可是吃饭梗塞的父亲又被查出食道癌晚期……

这些都是父亲长期生气，郁闷，喝酒造成！

父亲从生病到去逝，小晖弟弟都很少关心，当我身体疲惫心力衰竭的时候，也没得到过小晖弟弟的任何帮助。

有时，我在想，小晖弟弟，只是善良的父亲和继母给我强加的一个责任，我亦不为自己年轻时的辛苦而后悔，只是后悔我曾和父母一起用溺爱宠坏了他，否则他应该是一个帅气正直的好男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知道他原始家庭的亲人接纳了他，知道他结婚又离婚，知道他也有一个儿子，跟随了前妻。想想他也快满5o了，在5o而知天命的年纪，他也应该懂事了吧？他的爸爸妈妈还好吧？当年在我父亲生病的时候，那些为他搬空我家的家具，又帮他出租了房子的那些他的朋友，都还好吧？

他们可曾知道，我受病危父亲的嘱托，为他看望他和继母共同的老屋时，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房间号陶大哭时的情景。他们可曾知道，是生命中与我相遇的他们，用各种艰苦磨难，让我百炼成钢，变成今天的比较优秀的我。面对那些往事，面对我的朋友，面对那些给我制造种种烦恼的人，我依然心怀柔软，善良，因为，我相信，好人总有好报！

人世有代谢，往来成古今。人间的事，有因果，有轮回，生生不息呀！

我的娘家没有了，没关系，因为我也老了，我也成了我女儿的娘家。

小晖弟弟，你，有哥哥妹妹，你应该是幸福的，你，不会孤独。我还是要感谢你，曾做过比我小十九岁的弟弟，别忘了，我给你洗过二十多年的衣服，别忘了，我象养育儿子一样照顾你，你的名字，还是老姐给你取的哟！

但愿年纪大了的你，也变得善良起来。但愿你还有新的家，让你有个归宿。但愿你用你的后半生的生命，去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不枉费你的姑姑和我们一家人对你无私的奉献。

二O一八年一月二十一日写

春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