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style="text-align: right;">——回忆插队50周年</h1><h1 style="text-align: center; "><b><br></b></h1><h1 style="text-align: center; "><b>作者 潘华同</b></h1> <h3>1969 年 1 ⽉ 18 ⽇下午,在虹⼝体育场(今虹⼝⾜球场)正在召开上海市虹⼝区赴安徽省亳(bo)县(今亳州市)插队落户欢送⼤会,我们北郊中学和虹⼝区各中学共 900 多名学⽣集中在此。开完欢送会后,在⼀⽚掌声和锣⿎声中,我们被戴上⼤红花,然后分乘⼏⼗辆解放牌敞篷卡⻋,⼀路上敲锣打⿎,喊着⼝号,浩浩荡荡,经东江湾路转向四川北路,在武进路⼝右转弯到上海⽕⻋站⽼北站的北区。
由于正值上⼭下乡及赴外地报到的毕业分配⾼峰,⼜是集体乘⻋,规模都是成百上千的。上海⽕⻋站⽼北站专⻔在北区的东北⽅向(今虬江路与宝⼭路交叉⼝的⻄南⻆)的围墙上开了⼆扇⼤铁⻔,作为集体乘⻋的专⽤通道,铁⻔内就是⽕⻋站台。这⼏⼗辆⼤卡⻋就从这⼤铁⻔⻥贯驶⼊,直接停在站台的延伸段。原本空荡荡的站台,⼀下⼦涌现出了包括乘⻋的学⽣和送⾏的⼈共好⼏千⼈,熙熙攘攘,热闹⾮凡。送⾏的⼈们在⼏⼗辆卡⻋中间来回穿梭,寻找着⾃⼰要找的⼈。我们⼤家跳下卡⻋后,依次上了⽕⻋,放好各⾃的旅⾏袋后,就都将头和胳膊伸出⻋窗外,与送⾏的同学和朋友再次话别,聆听着送⾏的⻓辈和亲友们的已经唠叨了好⼏遍的叮嘱。不⼀会⼉随着⼀声汽笛,列⻋缓缓起动了,顿时列⻋上的同学和站台上送⾏的⼈们沸腾起来,有⼈挥⼿告别,有⼈低声哭泣,也有⼈跟着缓慢⾏驶的列⻋跑步追⾏,直⾄列⻋逐渐远去。
从 1968 年的 7 ⽉份开始,上海市 66 届、67 届⾼中和初中的学⽣开始进⾏毕业分配⼯作。分配的去向分为五个种类:
第⼀种去向为上海⼯⼚企业(简称“上⼯”),第⼆种去向为外地⼯⼚企业,主要是上海三线搬迁⼯⼚(简称“外⼯”),第三种去向为上海郊区国营农场(简称“上农”),第四种去向为外地农场,如⿊⻰江军垦农场和⻩⼭茶林场等(简称“外农”),第五种是“待分配”,去向是到全国各地的农村当农⺠(简称“插队户”)。<br></h3> <h3>我是 66 届初中毕业⽣,我是在 1966 年读完初中三年后“⽂化⼤⾰命”才开始的。66 届的初中毕业⽣有约 60%分配为“上⼯”和“外⼯”
,有约 30%分配为“上农”和“外农”,剩余约 10%划为“待分配”,⽽我恰恰是这10%之⼀。
在⼏天前,我们这些被划为“待分配”去向的学⽣们均收到了⼀张粉红⾊的⾜有 A4 纸⼤⼩的插队通知书,凭此通知书,在上海市可以享受免布票购买蚊帐⼀顶、免布票购买线毯⼀条等优惠活动。
此⾏的虹⼝区北郊中学的学⽣有:
67 届⾼⼆(2)班的陆建伟、陆宏弟;
67 届⾼⼆(5)班的董麟⼭、杨孔辉、陈钟晨;
66 届初三(1)班的潘华同(我);
67 届初⼆(1)班的梁德懿、郑淑英、李英鹰、俞琦华、陶宝华;
67 届初⼆(5)班的丁训敏、施本志;
67 届初⼆(6)班的秦启明;
共 14 位同学(据了解还有⼆位北郊中学的同学,他们是跟着其他学校的兄弟姐妹⼀起也插队在亳县,⼀个是 67 届初⼆(6)班的姚镇,另⼀个是 68 届初中的赵丽霞)。
我们告别了送⾏的⽗⺟,同学和亲友,乘⽕⻋奔赴安徽省的⻄北端⼀⼀⾩阳地区的亳县(被称为安徽省的“⻄伯利亚”)李村公社。⽕⻋开出上海之后,原本情绪激动的学⽣们⼼情逐渐平静了下来。⼤家象出去旅游⼀样,有的拿出带来的⽔果和糕点,散发给⼤家⼀起分享,有互相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便开始了闲谈聊天,⼀路上欢歌笑语,谈笑⻛声,⼗分热闹,就像是不久前刚结束的⽂化⼤⾰命⼤串联⼜重新开始了,⼜象是在学校组织每年⼆次的“夏”或“三秋”劳动的路途上,更象是班级组织的春游踏⻘活动,似乎觉得此次出⾏顶多⼗天半⽉就可返回上海家⾥了。我们这群⼆⼗岁左右的年轻⼈全然不知往后等待⾃⼰的命运会是什么。
⽕⻋于次⽇清晨到达河南省的商丘⻋站,⽕⻋刚⼀停下,就听⻅站台上有⼈⾼喊:“李村!李村!”。原来是李村公社“五七”⼲部李⻓安到商丘⽕⻋站来接我们上海知⻘来了,与李⻓安⼀起前来的还有⼀个年轻⼩伙⼦。商丘往南 8 0 多公⾥是安徽省的亳县。我们全体知⻘下了⽕⻋,改乘后⾯带拖⻋的解放牌敞蓬卡⻋,朝南开往亳县。我们站在卡⻋的前⾯⻋厢上,寒⻛凛凛,⼤家都蹲缩着坐在各⾃的旅⾏袋上,⽽箱⼦和被褥包等⼤的⾏李则放在后⾯的拖⻋上,⼀路上颠颠簸簸。先经过的河南省的公路是柏油路⾯,尽管也有些坑洼,但毕竟还算是柏油路⾯,⻋后卷起的扬尘並不多。但是⼀过河南与安徽两省的交界界牌后,进⼊了安徽省境内,地⾯分界很明显,柏油路⾯⽴刻変成了⾼低不平的砂礓路⾯。
砂礓是淮北地区的地貌特产,淮北地区地⾯下约⼆⽶处有⼀层砂礓层,厚度约为五六⼗厘⽶,在农村打井、挖河时可清晰看到。砂礓就象公园⾥的假⼭⽯,质地疏松,含泥量较⼤,⽐较容易敲碎。为就地取材,淮北地区的公路基本上都是砂礓路⾯,下⾬天汽⻋开过后,⻋后及⻋两边泥浆四溅,晴天汽⻋开过,⻋后尘⼟⻜扬,许久平息不下来。
经过了⼏个⼩时的路程,我们毎个⼈都被⻋后卷起的尘⼟弄的灰头⼟脸的。中午时分我们到达了亳县县城,在⼈⺠饭店吃了午饭。午饭后继续从亳县县城出发,因为我们的⽬的地不是县城,⽽是李村公社的各⽣产队。<br></h3> <h3>我们北郊中学的学⽣都分配在亳县李村公社申楼⼤队和修刘⼤队,在县城往南 4 0 多公⾥处。卡⻋继续在砂礓路上开,直到傍晚时分,我们才到达⼤杨⾄⽴德中间的闸⼝汽⻋站,申楼⼤队和修刘⼤队都在闸⼝⻄⾯,往⻄都是⼟路,汽⻋只能开到这⼉了,我们全体下了卡⻋。⼀会⼉天已全⿊了。杨孔辉、潘华同(我)、陈钟晨及陈钟晨的邻居 67 届初中⽣邱季⻰被分在申楼⼤队后瓦⽣产队,董麟⼭、丁训敏、施本志、李英鹰、俞琦华及陶宝华被分在申楼⼤队申楼⽣产队,陆建伟、秦启明、陆宏弟及陆宏弟的妹妹陆宏平被分在申楼⼤队李寨东⽣产队,梁德懿和郑淑英被分在修刘
⼤队。姚镇被分在张寨⼤队宫庄⽣产队,赵丽霞被分在⽴德⼤队⽴德⻄⽣产队。我们分别被⽣产队派来的农⺠接回各⾃的村庄。有的⽣产队拉着板⻋,也有的骑着⾃⾏⻋,我们从卡⻋上只卸下随身带的旅⾏袋和被褥背包,所有的箱⼦及⼤件⾏李全部运到公社驻地李村暂存,当时不拿(估计也拿不完),待⽇后再去取。后瓦⽣产队是拉了辆架(板)⻋来的,我们在漆⿊的夜晚盲⽬地跟着架⻋往前⾛,第⼀次⾛陌⽣的路会感到特别远,⼟路⾼低不平,还有⼀些泥坑,就这样深⼀脚浅⼀脚地⾛了好⼏⾥地,才总算到了村庄。
后瓦⽣产队的⼤⼈⼩孩都争先恐后地拥到我们住的屋⾥,那是⽣产队临时给我们安排的三间仓库,在村庄的最后⾯(也就是最北⾯,农村称北⾯为后⾯,称南⾯为前⾯),他们瞪⼤眼睛都想看看“⼤上海”来的年⻘⼈⻓啥样。突然,我们发现在商丘⽕⻋站和公社“五七”⼲部李⻓安在⼀起的那个年轻⼈就站在眼前,我们感到⼗分惊讶,在商丘⽕⻋站⻅到的⼈竟然在偏僻的⼩村⼦⾥遇到了,真是太巧了。后来了解到,他叫王显之,是北边王⽵元⽣产队的,是公社的拖拉机⼿。<br></h3><h3>王⽵元⽣产队和后瓦⽣产队只隔了⼀条⼩河沟,⼩河沟也权当是寨河,平时河沟中有⼀条堰埂可以⾛过去,两个村庄就象⼀个村庄⼀样。后瓦是⼀个⼩村庄,才⼗户⼈家,因为⼈⼝太少了,所以从后庄王⽵元村划出五户⼈家并⼊后瓦⽣产队,就这样经过合并后整个后瓦⽣产队才⼋⼗多⼝⼈。但是王显之家仍属于王⽵元⽣产队,没有划⼊后瓦⽣产队。当地农村⽐较闭塞,⼏乎没有⼈⻅过⽕⻋,更没⼈到过上海。他们听到上海知⻘们互相说的上海话,
象听外国话⼀样,根本听不懂。他们惊奇地感叹:“你们上海⼈佛(说)话叽哩嘎啦的,佛(说)的是啥家什呀?”。亳县农村说话⽐较特殊,他们很多发“S”和“U”的组合⾳都会改変为“F”的发⾳。如“喝⽔”说成“喝匪”,把“刷锅”说成“发锅”,把“涮⼀涮”说成“泛⼀泛”。这个发⾳的改变仅仅局限在农村范围,在县城⾥就不是这样了,所以县城⾥的⼈也称这种说话发⾳有改变的⼈为“乡下⽼⼟”。
农⺠称呼我们为“下放学⽣”,有时候也称我们为“蛮⼦”。中国的南⽅⼈被称为“蛮⼦”,中国的北⽅⼈被称为“侉⼦”,统称“南蛮北侉”。仅管淮北地区並不能算真正的北⽅,但对于农⺠来说,上海已经是很南⽅了。<br></h3><h3>当天晚上我们四个⼈睡的是农⺠家拿出的四张
“挽床”,挽床就是没有床板只有床框的架⼦床,四周⽤绳⼦环绕组成约⼗公分⻅⽅的⽹格,⼈睡在⽹格上,象睡在吊床上⼀样。当天睡的挽床的绳⼦很松,我们就像是睡在往下坠的⽹线袋⾥⼀般。⽽其他⽣产队的知⻘当晚就有打地铺的,就是在地上铺上⻨秸穰⼦(经
过⽯滾碾压的⻨秆,较柔软,可以⽤来打地铺,也可以⽤来喂牲⼝),然后铺上垫被和床单。
第⼆天⼀早,我们⼀睁眼,整个⼤地⼀⽚⽩茫茫的,淮北地区下了⼀夜的鹅⽑⼤雪,⾜有⼗⼏公分厚。我们在上海从没⻅过这么⼤的雪,都感到很新奇。这雪连续下了⼏个⽉,下下停停,停停下下,雪⼀直化不了。后来才知道,1969 年初的那场⼤雪,当地也是很多年未曾⻅过。
⼏天后天⽓均为下雪天,那个拖拉机⼿王显之经常到我们屋⾥来,我们缺少的⽣活⽤品,他都帮我们⼀⼀解决,和我们关系很好。⽣产队要派⼈帮我们到公社拉箱⼦,我们就要求王显之与我们⼀起去(我们后来才知道,王显之不是我们⼀个⽣产队的,⽽且平时也没有使过牲⼝,由于我们的要求,王显之只能同意),王显之赶着我们⽣产队⾥的⼀头⼒⽓最⼤的⼤公
⽜(当地称公⽜为“⽼犍”,称⺟⽜为“舐⽜”),拉着驮⻋代替的雪橇,和我们⼀起,冒着⻛雪,䠀着被⽩雪覆盖的⼟路,到公社将箱⼦取回。在回来的路上,那头⼤公⽜欺⽣,突然发起⽜脾⽓来了,居然不听王显之的使唤,甚⾄还⽤⽜⻆顶⼈,把驮⻋都拉翻了,驮
⻋上的箱⼦全部掉到雪地⾥。我们⼏个吓得在雪地⾥到处乱逃,有的逃到路边的⾏道树后,有的逃着滑到满是积雪的沟⾥,⼗分狼狈。后来王显之好不容易制服了⼤公⽜,我们再将箱⼦装上驮⻋,然后回到了⽣产队。这个⽜顶⼈的经历,我们在事后好⼏年⾥经常提起。
我们正好利⽤下雪天不出⼯的机会,到申楼,到李寨,他们也到我们后瓦,我们互相串串⻔,交流⼀下⾃⼰在村⾥的各种遭遇和感受,同时熟悉⼀下这个即将开始⽣活和劳动,但⼜不知何时结束的地⽅。
我们后瓦⽣产队的东南六⾥地是修刘⼤队,后瓦⽣产队的⻄边⼀⾥地是李寨⽣产队,后瓦和李寨两个村庄互相能望⻅,李寨⽣产队的⻄南五⾥地是申楼⽣产队,这⼏个知⻘点的分布呈“⼋”字形,好在相隔都不算太远。如果天晴路好,那互相之间⽤不了多久就能⾛到。但是如果遇到⾬雪天⽓,这路就成了烂泥路,那得化双倍的时间和精⼒才能⾛到。<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