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年猪·庖汤宴（焦松森）

🍭🍭

    腊八节将至，位于川东南三溪镇的陈叔早早地张罗着准备杀年猪，并惦记着外省的亲家回乡吃庖汤宴。

    我乘高铁、搭汽车日行五百多公里，来到陈叔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了。原本陈叔想杀两头猪让我们带回一点自家养的猪肉，但这段时间非洲猪瘟把“二师弟”闹腾的不消停，就临时决定卖一头，自己杀一头过年。

   陈婶子一直不吭声，听到陈叔联系猪贩子时，她默默地起身，戳起一木勺玉米面倒进锅里加水架火煮起来，几分后，她又剁了一些青菜加进去煮开后，舀进盆里晾着。两头圆滚滚的白毛猪爬在猪圈的栅栏门上看着婶子，嘴里“哄哄”地叫着，还不断地用鼻子拱婶子的手。婶子嘴里喃喃着什么？我听不清，但我体会到，婶子内心的不舍，毕竟亲手养活了它们近一年。

    第二天，虽然公鸡叫过多遍，但天还没亮，厨房里却忙活多时了，陈叔杀鸡宰鸭，婶子烧水做饭，他们配合的十分和谐。我赶紧起床，准备搭把手，没想到：两位老人把什么都做完了，就连院子里的地面都扫得干干净净。

    武胜是典型丘陵地貌，池塘多、水多，也正因此，清晨雾气很大，山丘村庄、竹林水田都笼罩白茫茫之中，水雾中散发着淡淡的泥土芳香和翠竹馨香。

    帮忙的二叔叔、三大大等嘴里叼着烟卷陆续到来，他们将一个足有四百多斤的石条放在院子中央。小妹儿也在水塘边，借助落差支起一口大锅，架起芝麻杆烧起水来。安排停当，大家围在一起吃过早饭，猪贩子也来了。两头“二师兄”还以为跟平时一样出圈逛逛，于是都扭着屁股，哼哼着散漫地走出圈门。可能是猪也有第六感官，见到猪贩子时，一头猪突然转过身子，冲向自己圈舍；另一头在院子里狂奔。大家好不容易用绳索才将其制服，但它们一直以惨烈的嚎叫表示对自己命运的抗争。

    一头猪被抬上汽车开走了，我问陈叔：“为什么猪贩子不给钱，连个字据也没有”。他说：“我们农村讲得是口头生意，不得上当。都是猪瘟闹得，一斤我少卖了三角”。转过头，我发现婶子还站在路上，望着远去的汽车心情百感交集。

    说也怪，猪贩子一走，剩余的那头猪马上消停了，嘴里吧嗒吧嗒嚼起一根菜叶子。

     陈叔从里屋拿出一个小背篓，呵！篓内的家伙什儿还真多，足足有十来件，好多我都没见过。从背篓上面的油渍和刀把的包浆看，这些形态各异的家伙什儿已经很有年头了。

     陈叔是方圆十几里有名的杀猪高手。他为人厚道，杀猪技术好，收费也公道，别看他现在已经七十多岁了，但他手脚麻利，对雇主有求必应，所以每年进入腊月，是他最忙碌的时间，家家户户都请他去杀猪。陈叔说，原来杀完猪，主家会割一块猪的里脊肉相送，这是行规。现在猪肉不稀罕了，即使主家主动给，我们也不要了。

    这时，二叔叔几个人揪猪耳的，拉猪脚的，提猪尾七手八脚地用力把那头足有三百多斤膘肥体壮的家伙抬上石条。它凄厉地嚎叫声估计方圆几里都能听到。陈叔端来加了盐的少半盆水，让在场的女人、孩子回屋关门。准备好后，陈叔点了支香烟，双手合一，仿佛在祈求来年全家和顺、六畜兴旺。

     一道白光闪进猪的咽喉，一声嚎叫，殷红的鲜血喷射而出。陈叔一边轻拍猪头，一边摇动着盆子，不到一分钟，猪安静了。据说：杀猪高手之高就在于一刀戳进猪心让其毙命，减少它的痛苦，这样的肉健康、干净。如果刀法不好，血会淤积在腹腔里流不出来，得到的血少，且肉色不正，用现代科学解释，就是酸性物质多，吃了对人身体不利。

    满满一盆被称为“旺子”的猪血，几乎没浪费多少。陈叔用手轻轻地拂去血上面的“泡子”，并说：这样做出的汤味道鲜美，猪血细嫩不散，口感最佳。

    塘边锅里的水冒起热气，大伙用绳索将猪捆好，用根木杠抬着猪放在锅边。陈叔用手试了试水温，又往锅里倒了半桶水后，几个帮忙的就用水瓢往猪身上浇水，边浇边用刮刀刮。呵！还真神奇，一会儿功夫猪被刮得白白净净。

    陈叔卸下猪头，二叔叔端来一个梯子，几人将猪用钩子倒挂在梯子上，蹲在一边抽烟去了。陈叔手持一把窄刀，顺着猪的腹部轻轻一划，猪的内脏冒着热气一股脑儿流进盆中，腹内没一点淤血，这倒和陕南杀猪不一致。陕南乡下杀猪在倒挂猪腹部开一个小口，然后用尽力气向内吹气，只到滚圆滚圆的为止。特别是割去猪头时，还有一点咸咸的、鲜红的、软滑的“倒头血”，据说是做血豆腐最佳的原料，也是一些杀猪匠喜欢吞食原因，实在让人感到恐怖。但我看来不然，猪的脖子淋巴多，这里的猪血不一定对人身体好。秸秆的白烟、热腾腾的蒸汽，赤条条的肥猪，明如镜面的水塘构成了一幅乡村腊月独特景象。

    杀猪最费力的时候，就是将猪剖成两片。一般杀猪匠会使用大斧砍断猪的龙骨，而陈叔却顺着猪的背脊用刀划开皮肉露出骨头，然后一手握着放在猪尾边小砍刀，一手轻敲刀背。没想到坚硬的龙骨就像脆骨一样被砍刀折断，而骨头的断口处却无碎渣与错落。更绝妙的事，陈叔将剖开的猪肉放在案子上，一把刀子忽顿忽飞、忽疾忽缓、忽深忽浅。动作行如流水，自然潇洒；顿如蓄力，高山即崩；骤如闪电，划破天穹。不一会两大箩筐各种吃法的所需肉食摆放的停停当当。陈叔一连串麻利的动作，也看得周围人目瞪口呆。这让我想到了学生时代学过的课文《庖丁解牛》中“臣之所好者，道也”。 陈叔就是掌握“道” 的人。难怪昨天他轻松地宰杀了五头猪。

    大家将两筐猪肉过秤，整整268斤，吉祥、带彩的数字是对婶子近一年来饲养辛劳的最好奖励，也令在场的人兴奋异常。

    晌午时分，亲友相邻陆续赶来，大家围坐在桌前议论着明年的事。“噼里啪啦”，一挂鞭炮响过，热腾腾味道鲜美的庖汤宴端上桌：里脊校炒肉、现蒸血豆腐、五花米粉肉、爆炒腰子花、尖椒连心肉……。让人大饱口福，尽情享受着亲情、友情、邻里情、乡情，也让我这个久居都市的人，在品尝美食时体味乡村年的味道。简单的一个泡汤宴，既是对过去一年辛劳的犒赏，也是对来年更美好生活的期望，更是几千年中国民族文化的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