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起唱歌的日子

采薇

小学毕业，升入初中之后，读书的事儿就不在本村进行了，而是去公社新建的一座初中校园读书，我所在的那一届恰巧是那座新校园的第一批学生，为此我常常觉得自己很幸运。那座新校园离我们村很近，与班上许多同学相比，我少尝了很多走路之苦。

教室的宽敞明亮前所未有，桌椅板凳也是全新的，每人一套，不再像小学时那样，两个同学合坐一条长板凳，合用一张长桌子，中间画出“楚河汉界”，好像两个人老死不相往来似的。更能令大脑皮层兴奋的是，班上云集着来自全公社十个村的青春美少年，个个都如5月的青苗，蓬蓬勃勃。

排队派座位的时候，老师把我和Y村的敏派在一起，她明显比我爱说，把来自她们村里的好几个同学一一地向我介绍一遍，谁特别会唱歌，谁得过肺结核，谁的学习成绩最好，谁的年龄最大，谁家里最富有，谁有几个姊妹，谁曾经做过班长，谁家门口有棵合抱粗的大柳树等等，我都默默地记在心上。

比较而言，Y村离我所在的中学要远一些，但还不是最远的，因此，来自Y村的同学，每天往返都要比我多走好几里路，多费很多时间。尽管如此，在敏口中最会唱歌的芳，几乎每天都早早地到校，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好，摊开书本，似乎在学习，而我则喜欢拿一只塑料喷壶，往教室的地面洒水。

某一日，芳如常早至，我在洒水的过程中经过她的课桌，看到摊在桌面的一个本本，上面写的竟然是歌词，于是我赶紧把塑料喷壶放回原位，然后大着胆子走到她座位跟前，央求她：“听说你很会唱歌？给我们唱一首呗。”

在我的想象中，她一定会红着脸拒绝。然而，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她不仅没有一口回绝，还当即从书包里掏出另一个笔记本，一边翻着，一边问我想听哪一首。我盯着她手中的笔记本看了一眼，立即感觉到眼界大开。敢情她有好几个写满歌词的本子，里面尽是最近几年热映的电影里的插曲或主题曲，看得我都傻眼了，竟忘了让她唱歌的事儿，转而问她：“你打哪儿弄来这么多歌词？”她说：“我一边听收音机，一边记歌词，这些歌词都是在听收音机时记下的。”哦？这就难怪了，敢情人家对唱歌特别用心，我就不行。她热心地向我介绍，哪个时间段儿、哪个频道每天播放歌曲，让我特别羞赧的是，我家连一台收音机都没有。

整个小学阶段，除了向同桌借用过几次橡皮之外，我几乎没有动过别人的任何东西，更不会把别人的本子拿到自己手上翻来翻去。而眼下，芳却授意我自己翻开她的歌词本儿，找出我想要让她唱的一首歌。前前后后地翻阅几遍，终于从中挑选出《绒花》一首，让她唱，她果真有一副美丽的歌喉，嗓音甜美的程度超乎我的想象。之后，我让她教我唱，她就很耐心地一句一句地教我唱。唱完这一首，又唱了《边疆的泉水清又纯》。

自那以后，我经常在早晨或者课间的时候，凑到芳的座位旁边，听她唱歌，并且向她学习唱歌，直到她辍学为止。我向敏打听芳辍学的原因，说是不堪学习之苦。每次期中或期末考试，她的成绩总是不及格，尤其是数学，分数低得可怜，这令我十分不解。我常常觉得对课本知识的学习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儿，从来不用特别费心思，但是，从小学到中学，不断地有同学掉队，辍学，辍学，辍学，他们就那么愿意辍学吗？想不明白。

芳辍学之后，我的课间便不再有歌声，除了男生的打闹，就是女生的闲聊，都不是我所擅长的。因为怀念，我专门跑去公社的供销社，买了一块儿漂亮的手绢儿，托我的同桌敏儿带给芳，表达我对她的问候。

高中毕业后，我曾专门去看过芳，长我几岁的她已经完全出落成一个大姑娘。虽然她对我的热情不减当年，但是，很显然，我们能够一起谈论的话题并不多。她向我介绍几位姐姐出嫁后的情况，向我介绍她父亲在县城开的诊所，她就在那个诊所上班。我有些羡慕她，虽然初中没毕业就辍了学，但是，依然有班儿可上，换做我，就只有修理地球的份儿，一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重复上一代人的命运。

我的幸运就在于学习这件事儿，用我同学们的话说：“我也没见你怎么刻苦学习啊，怎么每次考试你的成绩总是那么好？”对此，我也莫名其妙，心里说：“你们总觉得自己学习很刻苦，为什么每次考试，你们的成绩就是不行？”或许这就是“命”吧？每个人在出生之前，就被上天赋予了不同的命运，比如说芳，出生于相对富贵的人家，长得漂亮，歌也唱得好听，不用费力学习，靠着家传的接骨手艺，也能以行医为生，而我，除了念书、高考，没有别的路径可以让我不再重复父母的人生。

离乡之后，每次返家，都要经过我曾经读书的那所乡村中学，流淌在那所校园里的岁月，便在回忆中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仿佛清浅的小溪，我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我们一起唱歌的日子，有些苦涩，有些甜蜜。

 

2019年1月15日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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