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年味二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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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3><h3> 那年姐十三,哥十岁,我正好七岁。我记得很清楚,年三十上午,娘用二斤半猪肋条肉炒了一小盆臊子,这就是我们一家五口最香最酸楚的年味。
</h3><h3> 娘把院门关了,爹烧火,娘擀面给我们做了顿臊子面,我最小爹把他碗里的肉全拣到我的碗里,按理娘的锅灶手艺在队里是出了名的,这顿饭大家应该吃的很香,可我看见爹娘流着泪端着碗发愣,姐和哥也吃的很慢,嘴里没有了往常的唏溜声。我听见大队的大喇叭响的正欢。
</h3><h3> </h3><h3></h3> <h3>喇叭声中,我听到了一个女高音声嘶力竭的喊着父亲的名字,听到了割资本主义尾巴,父亲什么时候成了专政对像,成了坏人?</h3><h3> 原来,爹娘看着我们瘦小的身子,想今年多挣些钱,给我们置件新衣,再多割点肉,让一冬很少闻到肉味的我们解解馋,腊月二十二队里放假,爹娘就收拾好家里的架子车,爹带我们去离村五十里开外,山里的煤矿上拉煤,一架子车煤一吨多,赚三块多路费。</h3><h3> 爹把家里的架子车做了改装,先把车后部的两角上加挂一圈废轮胎,算是刹车片,以便车子走下坡路时,增加与地面的摩擦力,防止山路太陡滑车,虽增加了车子的重量,但安全系数也相应提高了。然后给车箱上又加上一圈高近八十公分的竹笆,这样,就使原来能拉六七百斤货的架子车,一下子增加了近一倍的载重量。</h3><h3> </h3><h3> </h3> <h3> 早上天麻麻亮,娘就起了来烧火做饭,爹把车子两轮胎气打饱,又前后左右仔细把车子检查了一遍。然后悄声叫醒我们姐弟三人,全家吃完饭,娘用我的书饱装了半书包玉米饼,让姐背着。爹把我抱起放到车箱里,掮上绊绳,姐和哥两人车子一边一个帮爹推车,娘对爹说了声,管好孩子们,便用围裙擦着泪,在后面看着我们走出了院门。</h3><h3> 去矿山的山路是二米多宽的石沙路,一倒靠崖,一边是深沟,五十多里的盘山路全是慢上坡,我们从早上7点出发,沿途碰到有崖壁渗水的地方,爹把我从车上抱下来,爷四个玉米饼就渗水填填肚子,这样走走停停,汗水都快把棉袄全湿透了,上午快到十二点时才赶到矿上,爹趁着矿上的人还没下班,找熟人开好票,把车子拉到像小山一样的煤堆前,爹力大一次铲满满一铁锨,姐和哥铲半锨,我最小只能往车上丢小煤块。好不容易装满车,爹两手黑,姐和哥除过脚手黑衣服也黑,而我黑的只剩下两只眼晴和牙,小小人儿黑的像个煤球。我们擦着汗,脸上的黑花脸像包公,相互开心的看着,爹很疼爱的用他的胡茬扎我的小脸蛋,结果他自己的脸也被我的小黑脸染成了花狼脸。</h3> <h3>下午一点多,我们开始返回,等走下坡路时,我才知道下坡重车比上坡更艰难也更危险,我的作用这时才真正发挥出来。</h3><h3> 为了下坡安全,爹给车子装煤时有意把重量压在后面,人驾辕时,两个车辕上翘,爹压往下时很吃力,就把我往靠近车辕的车箱边一放,他再压下两个车辕的时候就轻省多了,遇到平路时我往前挪挪,遇到陡路时往后挪挪,尤其遇到紧下坡,姐就给爹帮辕,哥则直接站在车后角上,当刹车。爹很小心地把车轮尽量拉近崖这边的路上,以防车刹不住,掉到另一边的深沟,并一再嘱咐我和哥万一刹不住,先不要管车子和他,赶紧从车上往下跳,并让姐在靠近崖的这一边给他帮辕。</h3><h3> 由于紧张,我似乎听不见车子咯吱吱吃力的响,也顾不上害怕,一路紧,一路慢,磕磕碰碰,书包里的饼早吃光了,我饿的胃里直往上泛酸水,眼前冒星星,被汗浸湿的薄棉袄,贴着前胸后背,寒风一吹,整个人似乎掉进冰窟窿里,冷的牙颤。天擦黑的时候,我们终于赶到山下的厂部,过完秤,领上三元五角钱回到那半掩的门,看见那亮着的窗。</h3><h3> 从腊月二十三到腊月二十七,别人家祭灶,杀猪,炖肉,小孩啃骨头,我们一家起早贪黑硬是从煤矿上挣回了十八元钱。当天晚上,我们姐弟三人眼里冒光,看着娘笑着数钱,计划给这个添件粗布衣,给那个置顶新八路军帽,剩下的钱割七八斤肉,再给爹称上二斤旱烟,再买些莱。心里兴奋着,一家人一夜无眠。</h3> <h3>谁知,第二天,天刚亮,就听有人砸门,等爹娘起床,慌张的开了院门,接着从外面冲进七八个男女,不由分说把爹双手扭到后背,要抓走。姐和我扒在窗户往外看,吓的不敢出声,哥和娘死命拦着那伙人不让抓爹,娘被推到了,哥被一个年轻长脸女人狠狠地踹了一脚,娘哭喊着赴过去护着我哥,我认出来了,带头的是革委会姓黄的头头,那个驴脸女人就是常在大喇叭上喊叫的,叫什么英的。</h3><h3> 那伙人也急着要回家团聚, 吃晚饭时,爹才被放回来,他们收走了家里的架子车,收走了我们苦了五天用命换回的十八元钱!</h3><h3> 腊月二十九早上,外婆听说了家里的事,让舅舅给我们送了二斤半肉,邻居们给我们拎来了几斤葱和白菜。上午大队</h3> <h3>的大喇叭响了整整一上午,内容全是批判爹带头走资本主义……</h3><h3> 人常说,三岁记老,那年七岁的我,至今可能忘了过去很多事,但二斤半肉过年,像根刺卡在我喉咙近半辈子,从那时起我就发誓要离开农村,后来也终于如愿以偿成了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算是给家里争了光,并进城吃上了让村里人羡慕的商品粮。</h3><h3> 如今,我写出了二斤半肉味的年,长长舒了口气。我知道,记忆不是记恨,而是不想再回到过去,真的,不仅仅是穷怕了!</h3><h3> 胡云波</h3><h3> 2019.1.17丨.</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