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夜话：烟

杏花春雨

不知为什么，我一直忘不了圣保罗公寓的那个小阳台。在凌晨三点，我斜倚在栏杆上看着灯火不息的楼房、宽阔的街道、骂骂咧咧的流浪汉、昼夜不停开的公交车……然后我给自己点了一根烟，然后我给自己放了一首歌，然后就伏在栏杆上，止不住的哭了。

是的，完全不知道为什么。

后来想想，是不是一切事情，都是要以美好作为开始，以悲伤作为结束？不论是生命、爱情、还是旅行？

是的，我会吸烟，但是我很少吸。可能所有熟悉我的人里，看到过我吸烟的，不超过五个。

我真正开始学会吸烟，是在刚工作后不久。那时候独自一个人在工作的城市里租房住，并准备参加成人高考，获取一个大专院校的录取资格。由于初中毕业就出来读中专，而中专的学业又大部分偏重专业课程，文化课的教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所以基本上在高中课程这一阶段的文化课是属于空白的。这就需要自己去通过自学来填补知识上的缺失，才有可能通过相应的考试。

于是考前跟公司专门请了一个月的假，闭门读书。而白天干扰很多，大部分有效的学习时间就放在了晚上。熬夜就成了家常便饭。但人总是会困倦的，特别是当你面对一大堆枯燥的试卷、难以理解和消化的知识点时，就更加容易打瞌睡了。

于是学会了用吸烟来提神。每当头脑开始不清醒的时候，就点上一根烟，在烟雾缭绕中把自己从瞌睡虫的状态中拉回来。那时候就觉得，烟是比其他任何东西都能起到提神醒脑的作用。咖啡不行，茶也不行。

但现在回想起来，可能吸烟带给我的，并不是提神醒脑，而是一种无声的反判。我只有在这种无力的、令人难以察觉的反叛中，才能度过自己最难捱的时光。

我吸烟并不上瘾。可以一年一支烟都不碰，也可以在一个晚上连吸几支。而这种情况大多发生在醉酒之后，或者身心疲惫到难以支撑的状态，于是在烟雾缭绕中，似乎就得到了某种解脱。

我是一个很分裂的人。从本质上来说，我比大多数人都感性。会为很多微不足道的事情落泪感伤。会听一首歌曲就痛哭失声，会对一棵被我折了花枝的树真诚地道歉说对不起，会跟一座山每天倾述衷肠说爱你，会观察到自己和他人内心特别微小的变化，并试图去理解和安慰。

然而。从小到大，我却一直都在做着十分理性的事。通过一次次狠心地杀死自己本能的欲望，来达到一个快速成长的目标。当然事实也证明了，理性思考和行动，是我能够达到自己预期目标的最主要因素。

所以，我只能偶尔靠酒精和烟，来安慰和麻痹自己内心深处那个感性的小人，试图告诉她，所有的牺牲和退让都是值得的。

在我看来，吸烟是错误的。所以我每次吸烟，都近乎于偷偷摸摸，生怕被别人发现。哪怕就是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在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我也不敢当众吸烟。因为我觉得，当人们看到一个日常表现温文尔雅、健康阳光、积极向上的人，一个女人，手里夹着一根卷烟，一脸迷茫愁苦堕落不安的面貌时，会是怎样的一种意识形态上的颠覆：原来所有的正面都是伪装，所有的反面都在隐藏。

然而我能欺骗世人，却不能欺骗自己。每当心底的欲望之火缓缓燃起，那个感性的小人又跳出来反抗的时候，我就会说：

给你一根烟抽吧，清醒清醒，冷静冷静。

于是在圣保罗公寓的那个小阳台上，我对父亲说：

爸爸，你知道我像你吗？

抽烟、喝酒，向往远方

爸爸，你知道我像你吗？

耕田、养花，在院子里种一棵葡萄树

看着它结果、发新芽

爸爸，你知道我像你吗？

想要有一个女儿

小心翼翼地呵护她长大

爸爸，如果你还活着

我要带你去南极、去布宜诺斯

去最美的海岸线

而不仅仅是三亚

爸爸，如果你还活着

我就不用在梦里遇见你

就不用在圣保罗夜晚的阳台上

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