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回首的昨天之——父亲的日记(四)大姐

忐忑

前言: 父亲的大姐，我的姑妈，在七姐弟中排行老二，是一个开朗乐观的人。她很喜欢看书，喜欢讲故事，所以，那时候姑妈每次回娘家来，无论严寒还是酷暑，我都要跟奶奶还有姑妈挤在一张散床上，不仅仅是因为爱凑热闹，最主要是想听姑妈给奶奶讲故事，奶奶那时年岁大了，睡眠少，每到下半夜就睡不着了，这时，姑妈就会给奶奶讲各种有趣的故事，我就悄悄地听着，不敢插嘴，不敢乱动，怕她们发现吵着我后就不讲了。在我心中，姑妈是个知书达理的家庭妇女，现在，父亲的日记更让我看到了一位巾帼的大丈夫！

2015年3月28日 星期六 阴雨

今年农历二月二十五日是我大姐八十大寿。我们兄弟姐妹都去山塘乡观头洞村给我尊敬的大姐做大寿。

去年农历十二月二十五日，一贯身体无恙的大姐突然中风倒下。在临武人民医院拍片，做检查，再到连州山塘住院治疗。今年正月初九，我和我二哥道北去观头洞看望了大姐。当时大姐刚出医院，一看我兄弟俩来了，大姐激动得泪流满面，但是不太会用语言和我俩兄弟交谈，她的面部肌肉僵硬，没有了喜怒哀乐的表情，呆坐着，只知道掉眼泪，走路颤颤巍巍的。右手不会动，左手很不灵活，用叉子挑面条吃，对往事没有什么记忆。

今天，相隔一个月后，大姐的腿好了许多，走起路来不像上次那样颤颤巍巍的，有力多了，稳健多了，说话有时会笑，我问大姐几十年前的事情，大姐也记得比较清楚了，真令我们感到欣慰。今天大姐精神很好，我用照相机给大姐留下许多珍贵的镜头，二哥同大姐谈到了1952年他俩去木冲探望正在劳改的父亲一事，二哥一个八尺男儿哭成了泪人，大姐情绪显得有些激动，但没有掉眼泪。今天大姐家里很热闹，外甥卢建宁从临武买了许多的菜，和他的妻子亲手掌勺，菜煮得美味可口，大姐胃口也不错，吃得很开心。衷心地希望我们家的巾帼功臣——陈道姬大姐，身体快点好起来！

2015年3月29日 星期日 阴

大姐对我们兄弟姐妹的真情和关爱，我永世难忘。

1950年，父亲被别有用心的人做了伪证，蒙受了天大的不白之冤，后来被流放到了遥远的大西北劳改。家里多次遭人哄抢，抄家，被洗劫一空，半粒谷子半粒米都没有留下，更不用说留下半分钱了。

当时大姐才15岁，已经嫁到了西城卢家村，姐夫家里和我家里是差不多的遭遇，也被抢劫一空，为了生存，为了两边的家庭，大姐冒着刺骨寒风，给人家洗衣服，洗一天衣服才拿到了一毛多钱，两只手洗得红肿，裂开一道道血口子，晚上又忍着双手的痛楚给人家纳鞋底，每天要到深夜才能休息。除此之外，大姐还要给人家舂米，由于一天到晚要踩100多斤重的石墩，每踩动一下，都要费很大的力气，这种活连身强体壮的男人都吃不消，何况是一个从未干过重活的女孩子！一天下来，大姐的两只脚发起几个大血泡，又肿又涨，才勉强拿到少得可怜的两毛钱。

大姐苦着自己，饿着自己，她把没日没夜拼命挣来的几毛钱买上几升大米，偷偷地送回平头岭娘家，因为家里还有体弱多病的母亲和嗷嗷待哺的弟弟妹妹！我们经常是好几天吃不上一顿米粥，更不用说香喷喷的大米饭了，仅仅靠野菜充饥，真正到了死亡的边沿。每次看到大姐带回来的大米，母亲都会泪流满面地说: 儿啊，这哪是大米，这都是你的血汗你的泪啊！

母亲舍不得把那点来之不易的大米煮成米饭，抓两把大米和着泪熬一大鼎野菜粥给我们喝。大姐隔几天就会回来一趟，送几升大米回来，帮衬着家里，维持着一家人的生命。其中有一次我至今还记忆犹新，大姐不但带回两升米，还背回来一口大瓦盆，厚厚的，重重的，这对于我们这个一无所有的家来说，真的是个无价之宝！我盼望大姐回家就像孩子盼望披星戴月去赶集的父母亲一样，因为大姐回家我就能喝到一碗大米煮的粥了。

大姐拼死拼命没日没夜地忙碌，用她瘦弱的肩膀，一头挑着婆家，一头挑着娘家，默默无闻地奉献，假如没有敬爱的大姐义无反顾的付出，我们全家最终可能逃不出死亡的悲惨结局，每次想起这些往事，我心里的酸楚就会涌上心头，就会潸然泪下，泣不成声。尊敬的大姐，您的恩情我永生难忘！

　　 2015年12月29日 星期二 雨

昨晚我又梦见了大姐回来了。大姐的病好了，她满脸笑容，精神焕发。我们在一起有说有笑，开心极了，醒了后才发现原来是一场梦，我的内心无比的失落和伤感。

八月份时，看到大姐的病情一直没有什么好转，她的孩子们把她接到中山市去治疗。

今天我拨了好几次电话到中山市，开始总是无法接通，我的内心很不安。后来终于拨通了姐夫的电话，大姐的身体很不乐观，说不出话来，双手颤抖不听使唤，双脚浮肿，下不了床，我让姐夫把手机凑到大姐的耳朵边，我喊了一声姐姐，哪端只听到大姐含混不清嗷嗷的“说话”声，我半个字都听不懂。我强忍着泪水告诉她，大哥身体很好，家里一切都好，要大姐不要担心，不要牵挂。大姐听懂了我的意思，又嗷嗷地“说”了两句算是回答了我。挂了电话，我的心像堵了一块大石头，沉重极了。大姐虽然能够听懂我讲话，可是她却表达不出来。我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残酷的事实: 我亲爱的大姐或许在这个世界上日子不会很多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 老天爷，请让善良勤劳了一辈子的大姐好起来吧！不要再让她遭受这样的折磨了。

2018年3月13日 星期二 阴

今天是我最敬爱的大姐——陈道姬女士去世两周年的日子。我思绪万千，许许多多的痛苦往事在我脑海里翻滚，大姐的恩情，我今生今世永难忘怀。

那年，二哥在 牛坪上的大池塘里捡螺蛳时，很幸运的捡到了一个大鸭蛋，二哥欣喜若狂，捧着鸭蛋一路狂奔回家，我们全家都好高兴，因为家里很久没吃过米饭了，更不用说这么稀罕金贵的鸭蛋。母亲说把鸭蛋煎给我们吃，可是问题来了: 没有煎蛋的锅。家里的一切生活用品早被洗劫一空了，只剩一口破铁鼎，母亲不忍心让我们失望，只好硬着头皮去邻居家借，可能是锅太重，也可能是怕什么来什么，还没进家门，母亲脚下一滑，就失手打破了这口铁锅！这可怎么办啊？家里净地无毛，就算要砸锅卖铁赔人家也没锅可砸，哪有钱赔人家啊！

邻居一直催着母亲赔锅，母亲束手无策，哭了好几天。这件事不知道怎么被大姐知道了，那次，她除了带回来两升救命的大米之外，还带回来一口崭新的大铁锅！母亲抱着大姐稚嫩而瘦弱的肩膀泣不成声，一个劲的说，儿啊，让你受那么多罪，是家里拖累了你，我们对不住你啊！

大姐是我心目当中的粉黛英豪，没有大姐舍生忘死的付出，在那个特别的年代，我们这个风雨飘摇的家是无法逃脱支离破碎的命运的，我及四弟小妹可能也看不到现在这么美好的世界。

我最敬爱的大姐，您永远是我心中的英豪，好好安息吧！

后序: 姑妈的一生坎坷不平，是千千万万曾经受苦受难的农村妇女的缩影，她受尽了人世间的各种苦难，却始终没有向命运低头，就像那傲雪凌霜的梅，顽强而美丽，透着灵气，用她的勤劳和智慧，跨过了生命当中一道又一道坎。在别人眼中，她也许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妇女，可是，对于父亲及家人而言，姑妈是一位披荆斩棘的英雄！对于我们后辈而言，姑妈就是一位楷模，一座永远的丰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