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心里的冬雨

茹菁

今年南方冬天的雨水特别多，从下起就长长久久的不可揣测，它来了就不知归期……

算算从“大雪”节气那天开始到今天，愣是淅淅沥沥，滴滴溚溚，时阴时雨下了四十天。在这三九寒天日，我们这座南方山城的冬天早已提前进入阴冷潮湿、风霜水冻的“苍山寒气深，高林霜叶稀”的时节。

细雨静悄悄地飘着，只有一点丝丝的声音，轻一阵重一阵的。我住的小区里一幢幢桔红色的楼房外墙，像披着鲜艳袈裟的老僧，垂头合目，受着下久了的雨水洗礼，那潮湿的砖墙，变成有点刺激的猪血颜色，和墙下绿色的四季桂树叶形成强烈的对照。

一切都显得异常的阴沉。小区里的无花果树、葡萄藤都成了一垒垒孤枝残藤，它不过代表着过去盛夏的繁荣，现在已然像园明园的遗迹一样，在萧萧的雨点中瑟缩不宁；草色也有些许忧郁的苍黄；地面上只有一种扶桑花儿开放着；隔壁人家窗外种的娇嫩的洋水仙，也垂了头，含着满眼的泪珠，在那里叹息它们的薄命。

入冬以来，才过了几天睛朗的好日子就遇到这样霉气薰蒸、阴气绵绵的雨天。只有墙角的四季桂树，枝头已经缀着几个黄金一样宝贵的嫩蕊，小心地隐藏在绿油油椭圆形的叶瓣下，透露出一点新生命萌芽的希望。

我住的这橦高楼下面，是小区围墙，墙外是一座即将拆迁的老房子。腑瞰下，雨天的屋瓦，浮漾湿湿的流光，迎光则微明，背光则幽黯。至于雨淋在鳞鳞千瓣的瓦上，由远而近，轻轻重重，夹着一股细流沿瓦槽与屋檐漫漫潺潺泻下。

我探着头正呆看着，感觉到毛毛细雨又下大了，绵绵柔柔的灰美人结着伴儿来了，她们冰冰的纤手在那座矮屋顶拂弄着无数的黑键啊灰键的，把晌午一下子奏成了黄昏。

南方山城冬天的风也大，风带着雨星，象在地上寻找什么……。风、雨、土混在一处，联成一片，下的灰茫茫冷飕飕，辨不清哪是树，哪是地，哪是云。一条条细细密密雨道垂落着像一堵堵幕墙，不用一小时，天地已分不开，成了一个灰暗昏黄的水幕世界。

雨，也使山林改变了颜色。

若在阳光下，既使是冬天，南方山林的色彩层次如秋天一样，多得几乎难以辨认，有墨绿、翠绿，有淡青、淡黄、金黄。然，在雨中，所有色彩都融化在水淋淋的灰濛濛之中，灰得耀眼，灰得朦朦胧眬。这湿露露的灰色仿佛在雨雾中流动，流进我的眼睛，流进我的心胸……

我对雨境的记忆不全是灰色的，有苦味的记忆，也有温馨的时候。

那是在下农村当知青的时候，夏天终日在山上劳作的我们，就像在火炉上烘着的红薯，每天都盼望着天上有块能下雨的云，偏偏夏天的雨少，下一次就真叫恩赐。

知青们最盼冬天下雨，下雨可以不出工，男知青可以不用去阴冷潮湿的深林里伐木，女知青不用赤着双脚在冰冷刺骨的水稻田里耙田（准备春天插秧苗之用）。可以躺在温暖的床上听雨声，我们欢声笑语，仿佛也能想像小禾苗拔节的成长，让自己磋砣干涸的心，也有一个绿草般的梦。

若不是气候寒冷，我是非常喜欢在蒙蒙细雨中漫步，享受思绪纷飞的惬意和亲切、清凉、清新的感觉，有时我会想起戴望舒《雨巷》的倘恍迷离的唯美意境，有时会和作者一样想起了初恋，在公园小路上，细雨、小树林、一伞，与恋人漫步。如丝的小雨从空中降落，雨点是那样小，雨下的是那样密，雨丝很细，很绵，落在脸颊甚感幸福。

此时，小雨稍停，忍不住出去晃悠了一圈。看着小区里雨气笼罩的树木，叶片上晶莹的水滴有的汇聚成一团，有的悬挂在叶尖欲滴未滴，一阵风吹过，激起一片片树叶水滴纷纷落下。

所有的绿色植物渐次干净，低层住户窗户上尘埃早已顺雨水落下，一切都那么清新洁净，这都是雨水的包容。

一转头却看见有几朵红红的扶桑花，在灰蒙蒙的雨景中十分耀眼，看着被雨水打落的花瓣不由得神伤，有一种“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的感觉。是啊，花谢花飞花满天，只有感情丰富的人才会懂雨，懂雨中的花……

林清玄说“雨，是忧伤世间的象征，使我看见了每一位雨中的行人，心里都有着不为人知的隐秘的辛酸。”

此时的我反倒不这么认为，冬日的雨，像情人的泪，从沉郁的天空落下，虽冰凉却不伤悲。在阴冷的天气里虽说没有多少人喜欢雨，但冬天的雨容易让人沉思、回忆 。

朦胧的天，细丝丝的雨，湿了我多少时光；斜风弄影，一片湿透了的大地承载了我多少回忆。清点岁月，只叹流年如梦，唯有回忆深藏在书笺背后，陪我度过一个个人生驿站。

对于冬雨的感情回忆，说不清是源于什么时候，只是在那年少轻狂年纪伤悲的时候，雨水曾冲洗了短暂的伤悲，使我忘记，让我醒悟。

冬雨还像思念。也许，曾将些许思念寄托于雨中，它们落在地上又重新飞起，一有机会，马上又会降落，我的双眼在这上上下下的反复当中呆看久了，滋生出我对亲朋好友们的长久思念。

我写过春天的雨，赞美春雨。春雨总是善解人意，将冬日后广漠荒芜的土地贮满春意，如此才有了夏花、秋实、冬藏，和生命里一切丰实的安稳。

我也写过秋天的雨，赞美秋雨。雨水洗净了夏日过往的尘闷，仿若清除一切嘈杂，还原最初一个剔透无色的念，已然忘却城市的喧嚣与烦躁……

一年四季的雨都有不同韵味，冬天的雨更是让人悠悠缱绻。蛰伏于这漫长多阴雨的冬天，心情继续荒芜。这些毫无声色的日子，如同久置的画笔，在岁月的角落里，被蒙上了厚厚的尘。心绪有点抜凉，唯有在“腊八过后就是年”的年尾，才突然让人感觉到日子还是温暖的。

在万赖俱寂的夜，冬雨的脚步声竟穿窗入帘，在耳边荡起悠悠的旋律来了。看来，我也是喜欢冬雨的，不疾不徐，如一个很有修养的智者，从容飘落，又如仙女一般的飘逸，涓涓如丝，集滴成渠。

也许，任何季节的雨都是多情的，有灵性的，是天穹对大地的馈赠。这雨，泄进农田便水利，降到城市浥尘埃，这落在我心里的雨，就是心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