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婆—”,以前我拉长了声音叫婆,婆的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常说:“我娃娇地,长这么大了。”都是好几十的人了,还是我娃娇地。如今,天寒地冻、寒风呼啸,任我拉了多长的声音,提了多高的嗓门,再也听不到婆的回声了……</h3><h3> 2018年12月30日早晨7点多,小芳姐打电话哽咽着说,咱婆老啦……虽然知道婆的身体每况愈下,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到,可我、我们,从来没有做好婆去世的心理准备。我前晚因事刚到太原,接到电话后,便毫不犹豫地立即踏上返程的路,我要回去见婆,一定要。我一边往回走,我一边给弟弟贾臻打电话,告诉他消息,贾臻问了我两遍是真的吗,第三次又问了婆是送到医院抢救了吗?我确切地告诉他,咱婆走啦,已经走啦……我知道贾臻一定会赶回来的,不要说是在西安,就是在再远的地方,也一定会赶回来见婆的,我知道他和婆的感情。车子在飞驰,我脑中思绪疯长,到处都是婆的身影……</h3><h3> 外婆之于我,是生命中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人,我很多很多的记忆都有外婆身影。2008年腊月21,那个刻骨铭心的日子:那一天,儿子出生了;那一天,我亲爱的婆突患脑出血了。就在这之前的几天,婆还爬在妈家的窗台上,给我即将出生的孩子做小棉袄,小被褥。我坐了一个月子,婆在医院经历昏迷—清醒—再昏迷—开颅手术,又昏迷了近一个月才醒来。儿子满月的第二天,我赶忙到医院去看婆,婆的头发全剃光发了,面庞苍白削瘦,听舅舅说,婆刚苏醒,好多人都不认识。我往床前一爬,叫声“婆—”,婆睁开眼说,“你刚出月,不敢乱跑。”我泪如雨下……</h3><h3> 舅舅们总说,在这些孙辈中婆和我最亲,其实——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大概是因为只有我这一个外孙女的缘故吧。小时候,婆家里的桌子上有一个双开门的小柜子,经常上把锁,我心里总觉得那是个百宝箱,藏着婆所有所有的好东西。打开柜门,有种五味混杂的味道,那气息,我至今还能嗅到。小时候去婆家,婆就拿钥匙、开柜门,像是做着一件很有仪式感的事情,然后拿出一些好吃的,在那物质匮乏的时代,一块冰糖,一截麻花,一个煮饼,那味道,至今想来胜似饕餮盛宴。孩提时,表达与亲近之人感情的方法就是想接近,在东街上小学时,放了学就往婆家跑。那年小妗子生磊磊弟,小舅和霞霞妹、小旦妹就挤在婆家,只有一个1.5米的双人床,加上婆,就睡大小人四个,实在是没我住的地方,可我一门心思想在婆家住,婆就把柜子最下头腾出来,铺上被褥,我睡在里边,虽然又窄又小,但那满足的心情,至今还在心头涌动。上了初中,妈家就乡宁一中的后院,我去婆家的机会少了,婆每天下午锻炼身体,都要跑到妈家,有时会住上几天,每次婆走时,我都极不情愿,总想让婆住几天、再住几天。有一次,因为不想让婆走,我站在院下头的矮墙边,哭得撕心裂肺,那伤心的情绪,至今还在心头萦绕。</h3><h3> 婆跟我们每个人都亲,孙辈的生日,包括重孙辈王浩沣、王浩懿的生日也能清楚地说出。婆一辈子爱操心,操完了儿女的心,又操孙子的心,前几年脑子还清楚时,总是念叨谁的婆家怎么还没找下,谁的媳妇怎么还说不成,谁的老二怎么还不赶紧生……</h3><h3> 婆走得很安祥,走时妈妈舅舅们都围在身边,陪吃陪睡,这可能对于弥留之际的老人来说,是最能安慰的了。在旁人眼中,婆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妇女,但在我们眼里,婆就是全家的核心,尤其到老年后,婆成了儿孙们的中心,婆住在哪家,儿孙们就围着哪家,在外的孙辈们,回到乡宁一定要去看看婆。婆有很多很多精神值得我们去学习、去传承。</h3><h3> 婆坚强的意志力值得我辈传承。记忆中,婆从五十多岁就开始锻炼身体,每天早上起床时,坐在被窝里先敲头、手指梳头、敲腿、拍手,嘴里念念有词地数着,严格执行着敲打的数,一刻不偷懒。然后6点多就到二中桥去做操锻炼,寒暑易节,从不间断,经常是我们还没睡起来,婆早已锻炼回来啦。婆突患脑溢血,同时住院的邻房的人大都比她病轻,比她年龄小,但都没有经受住病魔的打击,早早离去。婆八十多岁患病,还能留世十年,除了儿女们尽心尽力的照顾外,离开不婆对生命的渴望和异常坚强的意志力。</h3><h3> 婆笑对苦难的精神值得我辈传承。生命无常的打击,生活异常的艰辛,生存遭受的挑战,婆都一一面对,一路风雨坎坷走了过来。婆一岁丧父,八岁丧母,三个丈夫先后离她而去,面对这些打击,婆都用她瘦弱的肩膀扛了下来。听婆说,她十三岁嫁到田家垣,每天侍奉公婆吃喝拉撒,两年后生一女夭折,坐月子期间,在齐膝的雪地中扫院,吃冷酸菜泡馍,一不留神还要遭婆婆的打骂。第二、三次丧夫后,婆一人扛起了全家的重担,打短工、纳鞋底、给人洗衣、当保姆、照顾娃赚取家用,生活的艰辛没有压弯婆的腰。婆总是笑着给我们讲她过去遭过的罪、受过的苦,就像说着别人的事。婆用一句“都过去啦”就轻描淡写地带过了她所受过的苦、遭过的罪。</h3><h3> 婆对知识的渴求精神值得我辈传承。婆说她打小就喜欢上学,看到比她大的孩子去上学,也吵闹着要去上学,婆娘家在龙王坡,上学还得淌过鄂河,那时水大,家里不放心,而且生活条件有限,女子娃上学总是遭到百般阻挠,但婆要上学的决心最终战胜了诸多阻碍,家里同意婆去读书了。但事与愿违,还没去几天,日本人就攻进了乡宁城,人心惶惶,婆随母亲哥哥四处躲藏,最终读书的愿望便搁浅了。后来,婆嫁于外公后,有了几个孩子,县城办起了扫盲班,婆说她抱着娃,带着活,还淘了一些字。前些年,婆看报纸、看电视时,不认识的字就问我们,对国际国内形势婆还时不时地评判几句。婆到七八十岁时,老三篇、毛主席语录还能挂在嘴上,流畅地背下来。</h3><h3> 脑中思绪还在飞驰:婆做的饭能香半院,婆叠的衣服整整齐齐,婆的被子总是方方正正。婆用热水缸子烫衣服的身影,婆弓着腰扫地的身影,婆爬在窗台上缝补衣服的身影,婆过生日时,对着蛋糕堆满笑的面庞,都还在……</h3><h3> 婆却不在了……</h3><h3> 从此,这世间少了一个和我至亲至爱之人……</h3><h3> 婆——您若有灵,请时常与我梦中相见……</h3><h3><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