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怀忠 ‖ 品味儿时的年味

田野寻梦文学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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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味儿时的年味

文/程怀忠

儿时的年味是穿着崭新衣服的农家孩子红扑扑脸蛋上绽开的天真灿烂的微笑，儿时的年味是农家院里炸油饼飘出的浓浓的油香味，儿时的年味是乐呵呵的农人们发出的一串串憨厚爽朗的笑声，儿时的年味是母亲用擀面仗擀出的又细又长的白面条。

儿时的年味是天真烂漫的孩子们扳着手指头一天一天数来的，儿时的年味是勤劳朴实的备年货的农人们急匆匆的脚步带来的，儿时的年味是心灵手巧的农家妇女为孩子们赶做新衣服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儿时的年味是农家院子里手写的红红的春联映出来的。

盼望着，盼望着，腊月来了，新年的脚步近了。腊八节到来之时，年味慢慢开始浓起来。腊八节的传统习俗是吃腊八粥，这一天勤劳的农人们起得非常早，农家汉子要走很远很远的山路，在深山沟里挖来冰块，把这些晶莹剔透的冰块堆在院子里和屋舍旁的果树下，远远望去白花花的好似一座座银山，象征着这些“摇钱树”在新的一年里能够结出更多可口甘甜的果食。

农家妇女也早早起床，用小米开始做腊八粥。母亲做的腊八粥可好吃了，吃起来粘糊糊、香喷喷、油津津的，再炒一些洋芋疙瘩放在腊八粥上面，那纯香可口的味道真是美到极致。据说，朴实善良的农人们担心杀猪宰羊要被上帝怪罪，吃了腊八粥后就把心给糊上了，这样上帝就不会怪罪，所以腊八粥也叫“糊心饭”，吃了“糊心饭”后的农人们毫无顾忌地开始杀猪宰羊、杀鸡宰兔了，忙忙乎乎开始置办过年的吃喝用品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转眼腊月二十三到了，也就是小年到了，此时年味已经很浓很浓了。当天晚饭过后，家家户户都要送主管人间烟火的灶王爷上天，向玉皇大帝述职汇报一年来的工作，“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是灶王爷的主要职责。

在大哥的带领下，我们弟兄几个烧香焚纸三叩头，把灶王爷从锅台上请下来送出大门外，再烧香焚纸三叩头送上天空，大哥一边烧纸一边嘴里默默地念叨着什么，虽然听得不大清楚，但我想大哥肯定是在祈求灶王爷能给玉皇大帝多说说人间百姓的好话，以保佑来年人间风调雨顺，百姓平安幸福。

小年过后，我们天天盼望着灶王爷归来，并急切地想知道灶王爷在玉皇大帝面前说了些什么话。盼啊等啊，大年三十的傍晚灶王爷终于回来了，我们又在大门外烧香焚纸叩头，将灶王爷请进家门送回原位，之后我偷偷问母亲：“灶王爷给玉皇大帝说好话了吗？”母亲向我做了个鬼脸啥话没说，顿时我领会了母亲的意图，那意思就是灶王爷肯定说好话了，只能默认而不能说明，如果说出口就不灵验了。

迎新年的农人们因为太兴奋睡不着觉而醒得特别早，东方刚刚露出一点鱼肚白，大公鸡还在鸡架上使劲地鸣叫，小村里的人们已经起床了，农家汉子有的挑着两只木桶子，嘴里抽着老旱烟，哼着似懂非懂的小曲儿，去几里以外的山沟里挑水了；有的三人一组两人一帮，扯着高大的嗓门又说又笑，沿着弯弯的山路到十几里外的小镇赶集办年货去了；有的开始杀猪宰羊、杀鸡宰兔，置办过年的肉食品了；有的挑上胡麻籽和油菜籽，翻过山梁到邻村的老油房榨油去了。

农家妇女也早早地起床了，有的用各种颜色的纸制作精致漂亮的花灯笼；有的炸油饼，炸麻花，蒸馒头，包饺子；有的给孩子赶做过年的新衣服、新鞋子和新帽子；家庭条件好些的抓紧时间给孩子织花毛衣和花手套。

大年三十是农人们正式迎新年的时候，这一天最繁忙的要算是村上毛笔字写得漂亮、有一定文化的中老年人，因为全村所有的对联要靠这些人手工来完成。下午四时许，家家户户的红对联贴出来了，把守大门的门神爷贴出来了，色彩鲜艳、样式各异的煤油灯笼挂起来了，零零碎碎的鞭炮声响起来了，但这还不算新年的正式到来，正式迎新年的标志是迎接先人进屋过年。

晚饭过后，同宗同姓没出五代的人家要集中到本姓德高望重、家有高龄老人的人家迎接先人。我们早早准备好了迎接先人的纸钱、香烟、鞭炮、黄纸和酒水，并按照先人的姓氏和辈分分别封好纸钱包，用红纸填好三代先人牌。据说，此时此刻先人已经在大门口等候多时了，如果不及时去迎接先人，他们等得不耐烦会回去的。

大哥带我们弟兄在大门口烧香焚纸三叩头，将仅有的几根纸炮放完后将先人迎接进屋，供奉在主房的桌子后面，供上纯香的烟火，献上精制的饭菜，让先人歇歇脚休息一会儿，吃上一顿热腾腾的晚饭，这才算是正式完成了新年的迎接工作。

夜幕渐渐笼罩了整个小村，远处的山峰和近处的农舍影影绰绰，家家户户点亮了煤油灯，夜色中小村的煤油灯好似天幕上的星星，密密麻麻，闪闪烁烁，空气里到处迷漫着煮肉做饭飘出的淡淡香味，鞭炮声和狗叫声此起彼伏。此时小村沉浸在浓浓的年味之中，农人们在家里尽情享受着新年的喜庆和家庭的温暖。

我们点亮了煤油灯，一家人围坐在暖烘烘的热炕上，母亲一点一点地撕下骨头肉，一人一块分给我们兄弟姐妹，这些贵重如宝的骨头肉，只有逢年过节时才能吃得上。吃完骨头肉后，母亲将新衣服、新鞋子发给我们，还每人发了五六个核桃、红枣和水果糖，这些珍贵的东西就是我们过年的全部礼品，我们舍不得三两下吃完，将其收藏保存起来，待过年时慢慢品尝。

过年的好东西分发完毕后，一家人坐在热炕上，兄弟姐妹几个依偎在大人身旁，拉家长话生活，喜汽洋洋，乐意融融，高高兴兴，谈天说地，全家都沉浸在节日的喜庆和家庭的温馨之中。虽然儿时的生活非常艰苦，好吃的和好穿的十分有限，但童真幼小的我们只要能得到一丁点好处，就感觉到非常开心，非常知足，非常幸福。

时间过得飞快，快到凌晨十二点了，村上的男人们早早地在主管这片大山的山神庙门口等候了，待凌晨十二时一到，他们争先恐后、蜂拥而进，抢先给山神爷烧香供奉。因为思想守旧、笃信迷信、见识不多的村民认为，谁第一个给山神爷烧香，来年山神爷首先保佑其全家安康，生活幸福，事事如意。在这种事情上，村民们都不愿落后也不敢落后，大家都竭尽全力拼命往前冲。大哥带着我们挤进人群，费尽力气，冲到前面，给山神爷烧完香后，怀着对山神爷爷的崇敬和保佑我们全家安康的自信，兴致勃勃、心满意足地回家了。

大年初一的清晨虽然寒气逼人，但小村的空气湿润清新，景色美丽迷人，山坡上、村舍旁、山沟间的树枝和枯草上挂满了晶莹剔透的霜花，漫山遍野呈现出“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美丽景象，山川大地被薄薄的、轻轻的婉如白纱一样的霜花覆盖着，一缕缕炊烟慢慢飘逸升空，小村上空烟雾缭绕。

一轮浑圆的红日慢慢爬上东边的山头，老大爷穿着厚实的棉衣，赶着洁白的羊群，在对面山坡上一边放羊一边唱起了农家小调。老奶奶拄着拐仗迈着三寸小脚，盘坐在向阳避风的墙根下，三三两两，说说笑笑，悠闲地拉家常。男人们抽着只有过年时才能抽上的不带把的香烟，蹲在村前那棵大槐树下，开心地谈论着一年来的收成和对未来生活的向往，从朴素无华的语言中可以看出他们对生活充满了信心，从质朴憨厚的笑容中映射出他们对幸福的执着追求。

身穿花花绿绿衣服的孩子们，聚集在碾麦场上，有的在踢键子，有的在跳方格，有的在跳皮筋，有的在老鹰抓小鸡，有的在抓五子，有的在弹牛儿，稚嫩天真的小脸蛋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快活得像可爱的小鸟一样来回奔跑，脸上洋溢着童真纯洁的微笑。各种各样的小鸟飞来飞去，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小狗、小猫、土鸡、小猪等在房前屋后尽情地来回奔跑撒欢，它们好像也在兴高采烈地欢度新年。

从大年初一到初三，每天清晨起床后男人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是烧香、焚纸和叩头。首先在主房的桌子前给老先人上香，其次在院子中央给主管院子的院神上香，第三在厨房的灶台前给主管人间烟火的灶王爷上香，最后在大门口给无家可归的鬼神上香，按照这样的程序每天早晚两次。女人们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是准备早餐，早餐首先要给老先人准备，做一碗鲜美可口的饭菜供奉在老先人的灵位牌前，然后才能给全家人做早饭。

年幼的我不懂这些习俗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习俗，后来随着年龄和见识的增长，才领悟出其中深刻的道理。纯朴善良的村民虽然学识不多，但他们都懂得“百善孝为先”的道理，知道对自己的祖先要孝顺，要敬仰，要怀念，不能忘根，不能忘本，不能做不孝子弟，所以过年要先接祖先回家，吃饭要先让祖先吃饭，这是小村人们的优良传统，也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

在传统习俗浓厚的小村里，过年最讲究的是拜年。从大年初一开始，不同宗族不同姓氏的人家，由家里主事的男子带上小孩，端上装满香烟和黄纸的香匣盒，挨家挨户烧香焚纸进行拜年，相互走动，相互问候，相互祝福，以表达对外姓人的尊敬和邻里相互之间的感激。

由大哥领着我们弟兄几个挨家挨户去外姓人家拜年，每到一户人家先要在供奉先人的主房桌子前，烧香烧纸叩头拜过祖先，然后按照家中辈份大小，从长辈开始依次叩头拜年，送上我们真诚的祝福。这种传统朴实的拜年，不含功利，没有意图，不图回报，一句关心的话，一颗感恩的心，一份真诚的情，真真切切没有任何虚情假意，体现了小村人们耿直的性格、坦荡的胸怀和朴素的感情，体现了小村里人与人之间融洽、和谐、团结、互助的良好关系。

在喜庆、欢乐、祥和、愉快的气氛里，不知不觉到了大年初三的下午，新年已经接近尾声了，这天晚饭过后，家家户户要送先人回家，与迎接先人进屋一样，将先人从主房桌子上请下来送到大门外，烧香焚纸叩头后再送先人上路。

初三过后，小村的新年气氛慢慢地淡了。由于生活条件的限制，白面馒头、白面面条和油饼、麻花、肉食等好吃的基本完了，从初五后又开始吃上粗粮面窝窝头、菜饼饼、洋芋疙瘩等食物，对过年的好吃好喝的只能是久久地等待和深深地怀念了。

随着年龄的渐渐增长和生活水平的日益提升，年味越来越淡了，人情越来越薄了，但礼品越来越重了，尤其是告别家乡入伍参军后，过年时与家乡远隔千里，与亲人不能团聚，再也感受不到儿时那种浓浓的年味了，再也感受不到儿时盼过年的那种切切之心了，再也感受不到儿时过年一家人团聚的浓浓亲情了。

岁月更替，光阴荏苒；山村依旧，物是人非。品味儿时的年味，实际上在品味自己人生的曲折经历，在珍惜时光的不复重来，在感受亲情的失去和怀念，在回避现实的功名利禄，在感叹人情的冷淡和世态的炎凉。

儿时的年味犹如一杯淡淡的茶，让我久久品味，永远怀念；儿时的年味犹如一段浓浓的情，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灵深处，永生难忘；儿时的年味犹如一份厚重的礼，让我今生今世感激不尽，永远珍藏；儿时的年味犹如一首催人奋进的歌，激励我在人生的道路上不忘初心，继续前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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