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大进城“失踪”之谜(干大:陕北方言，对年长男子的尊称。)

映雪梅花

老家来的干大于2019年1月12日早晨10点左右在榆林走失(腊月初七)，当晚10点被家人找到。整整12个小时，干大到底经历了什么？得知原因，儿女泪奔，老人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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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七，小六子暖房。干大提前两天就把里里外外的衣服都换洗了，他知道城里的新房干净漂亮，唯恐自己把乡里的泥土带进六子的新房。

初五的晚上，干大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将络腮胡子刮的净光，人也精神起来，他自己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快奔八十的人呢？看上去不过七十左右的样子罢了……躺在床上，干大激动的半天睡不着，想到调皮捣蛋的六子不但在城里站稳了脚，还娶了女大学生袖子，宝贝孙子都六七岁了，如今也算有车有房了，干大满眼都是泪——喜极而涕。干大流过多少汗，村里的老人闭上眼睛都能算的见，淌过多少泪，却是不为人知的秘密。干大一个人躺在村里的大土炕上，不由怀念起干妈来，干妈眼毛格闪闪，模样俊格蛋蛋，水样柔弱的女人，结婚十余年，一连给干大生了六个儿女，儿子俊朗，女儿秀气。干大除了拼命干活之外，农闲时间一把唢呐，两叶铜镲，红白喜事走遍十里八乡，鼓着麻木的腮帮子，冲着喜钱四处奔波补贴家用……干妈全力照顾六个儿女，日子虽苦心犹甜，干大做梦都没想到，干妈居然会一病不起，舍下他和三双儿女一命归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干大的眼泪只能往肚子里吞。从此，干大只能又当爹又当妈把孩子们拉扯大……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好在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女儿先后出嫁。儿子一个个走出土窑洞白手起家，跑运输，开小车，靠一技之长发家……不知何时，干大进入了梦乡……

一声鸡啼，干大睁开眼睛，抬头看看窗户纸麻麻亮，确信公鸡没有打错鸣，拉亮灯，一轱辘下炕，将两袋子山芋(洋芋)背到大路上，从菜窖里拔了几颗胖胖的白菜出来，接下来换了四个口袋干干净净的中山装，才缩着手，猫着腰站在大路上张望，北风在耳边打着忽哨，将耳朵稍吹的酥酥麻麻的……干大时不时将双手从袖口里抽出来，捂捂耳朵，将脖子缩起来，老半天面包车才鸣着喇叭过来，干大有点吃力地将洋芋和白菜抱上车，车子七扭八弯出了山沟沟，翻过一道道梁，绕过一座座山，便直溜溜地开往市区，到了南门车站，小六子开车来接，出了车站，六子带干大去吃了兰州牛肉拉面，特意吩咐给老人拉细一点，面条拉的细如发丝，牛肉切的薄如蝉翼，一筷子就挑的剩下半碗清汤，干大吃了两大碗却不知其味，远不如他自己手擀得揪面片有嚼头。一锅烟功夫，就到了六子的小区，停好车，只见六子用钥匙扣碰了一下大门，严丝无缝的大门就应声而开……走进去，一股暖流扑面而来，一门之隔，感觉犹如天堂和地狱。

六子松手让干大按住电梯电钮，将洋芋和白菜一一搬进来，对干大说:“爸你看这是1楼，下来的时候只要按一下1,电梯就会带你到1楼，电梯打开走出来，就到了单元楼门口。”说着，合上电梯，按了高层，带干大进了新房，六子袖子将水果点心都给老人摆在茶几上，热水饮水机一按就出来了。交代干大看电视，吃点心，累了就随意休息。然后两口子就一起出去置办招待用品。干大看着明裹擦亮的客厅，比老家厨房还要干净的卫生间，不再拘束，这里拍拍，哪里摸摸，然后站在阳台上看窗外的风景，欣喜若狂，有些晕晕乎乎不切实际的感觉。

下午六个儿女到了一半，孙子也放学回来和爷爷聊天，干大便眯起了眼和孙子说起了贴心话。第二天七大姑八大姨都到了，简短的问候一下，便都低头磕着瓜子抱着手机，各忙各的，孙子也爬在电脑前玩起了游戏。干大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多余的人，房子里的空气也很闷，二十几度的高温让干大觉得很不适应，浑身难受，不知道做什么好，便起身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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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子乔迁之喜，早在酒店定好了中午十二点的宴席，十一点半之间，大家都不约而同合上手机，穿好外套，相继离去，发现干大不在，都以为是跟谁提前去了酒店，都没在意。

到了酒店，大家都围着桌子坐好了，忙着摆瓜子分酒水饮料，热情招待亲戚和战友的六子及袖子扫视一周，便问:“咱爸呢？”大家闻言，大眼瞪小眼，不知道干大跟谁在一起，直到菜上齐了，人都到了，唯独不见干大的人身……几个儿女便坐不住了，双双对对出去分头寻找，战友们又岂能坐视不管，都丢下酒杯和碗筷，主动加入，分片、分区域寻找。干大不带手机，大家只能用眼睛搜寻，用手机彼此交流，找寻半天无果。上高中的仔仔便赶紧写了寻人启事，发在亲戚群里让姑姑和大大们看看如何，大家来不及思索，便争想转发……

“请转发：亲爱的朋友们在路上请帮忙留意⬇️这是我爷爷！2019年1月12日早上10点左右，在榆林市财政局附近走失，今年78岁，榆林米脂县****人，至今未归，有知情者联系我！🙏🙏🙏联系电话:182********必有重谢！”

整整十个小时过去了，六双儿女心急如焚，“我爸肯定是让坏人盯上，给害了……”女儿哽咽着说。

“咋可能？如今社会，谁会看上一个老农？再说，老汉身上最多带个万儿八千块钱，谁会为了这点钱图财害命？出去迷路了，走不回来倒是有可能！”大家安慰她。

寻人启事越传越远，大家纷纷出谋划策，报警，在小区门口调监控，确信干大并没有走出小区……缩小了搜寻范围，偌大的小区，四五十号人，展开地毯式搜寻，几乎将角角落落都搜遍了，依然没能找到，平日缺乏锻炼的亲人们有的开始喊苦叫累了，也有人怀疑是监控坏了，将老人的身影漏拍了；更有人推断老人可能身上带了现金，被人暗害了……还是六子有心，从他住的单元楼一层层找上去，再一层层找下来，今天是他乔迁之喜，还没吃酒席，老爸咋可能走远？可怜干大，看到六子，居然笑着说:“我刚出门，回头再看，你的门咋一整天都锁着呢？”

“我的老爸呀，什么门锁着了，你、你、你走错了啊！压根就不是这个楼层，赶紧跟我回家……”六子别过脸在阴暗的楼道里偷偷挥去了泪水，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涌上心头，惭愧和悔恨交织在一起。此刻，不知道该怎么给三十多位参与搜寻的战友说？走失的只不过是农村来的老爸爸，结果却像个大笑话；就算是老手长走失了也不过如此劳师动众罢……唉！只恨自己只顾忙着招待亲戚和朋友，没能一直陪伴在老人身边；后悔自己一时疏忽大意，既没给老人交代自己住的是几层几号几单元，也没有亲手给老人示范上下电梯的使用，更没告诉老人，还有楼梯这个备用通道……总以为直接把老人带到家，有一屋子的人，就放心了……

(视频一:晚上七八点了，儿孙还在满大街离焦急地寻找老人……)

(视频二:好不容易听到有人的脚步声，和乱七八糟的说话声，干大急忙直起身顺着声音去找救命的稻草……

可怜的干大，虽然不曾走南闯北，可是一把唢呐，红白喜事，走遍了十里八乡，响彻了九霄云外，如今却在负一楼的楼道里整整蹲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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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大出了六子的房间，走过一排排如同柜子一样对应整齐的房门，绕到电梯口，想到六子说的话，便伸手试着按了一下“—1”，电梯果然打开，干大便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欢欢喜喜地独自体味，大约半根烟的功夫，电梯门就自动打开了，干大心想十几层楼不会这么快，一定是自己不会操作，电梯没有启动，既然门开了，就是让我出来。干大走了出来，走走看看，确信还在六子门口无疑，格局以及两排房门和六子房门口一模一样，只是他出来时并没关门，现在看到房门紧闭。干大也不想回屋，想溜达溜达熟悉熟悉周边环境和路线，转了一圈，没有找到出口，但还不死心，也不服气，更不想回屋。便又接着转，转到楼梯口，干大心想，只要有人从楼梯下来，就可以跟着别人往出走。可是半天却不见一个人影，干大急了，便回头去推六子的房门，却推不开。敲门，就奇怪了。他离开时一屋子的人，这一会功夫，没到开席吃饭的时间，却没人来开门。干大就更奇怪了，试着去敲其它房门，一样没有反应。转了几圈，肚子开始咕咕叫了，干大摸着楼梯，坐了下来，想到今天六子暖房，大摆宴席，自己却在这里坐冷楼梯，顿觉又冷又饿，捏捏怀里钱，却如废纸一般什么也不能买，干大又想村里那几个老伙伴了，选棋打牌凑三四个人就能玩，不管输赢，嬉笑怒骂都随意，哪怕不想做饭，无论去谁家都不用敲门，抬脚进去，热乎乎的饭菜就端上来……干大又想到车到县城时站了站，本想喝碗羊杂碎吃两根油条暖暖胃，可是想到六子刚刚买了新房，还欠了一屁股债，干大吸吸鼻子，闻闻炸油条的清香和羊杂的腥味，舔舔干裂的嘴唇，没舍得买。干大没有手表，也不带手机，时间仿佛凝固了似的；干大更想他的唢呐，唢呐随他走遍千家万户都从没错过一家，如果此刻有它，吹上一嗓子，冲破楼层直上九霄，天上人间都能听得到，儿女们又咋能找不到？“日他妈的房子！”干大捶着墙壁骂了一声。想想人这一辈子，结果只是一具白骨，一堆黄土，却为了让这钢筋水泥混凝土的笼子禁锢自己，甚至省吃俭用一辈子；干大更想老家那片热土，即使闭着眼都能找到回家的门路……干大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这一抬脚就进了地狱，干大识几个字，干大也爱看电视，此刻干大想到了一句话“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进来”坐在楼道冰冷的水泥台级上，干大开始感觉身底下冷冰冰的，紧接着脊背凉嗖嗖的，后来就透心儿凉了……干大能想到儿女欢聚一堂，却不知道吃喝玩乐是否如常？干大却不敢想象，这样下去三天五天会是什么情况……干大再去敲敲房门，好像整栋楼都是死的，唯独自己像热锅上的蚂蚁，转来转去是活的……一会儿，干大又觉得不对，也许整栋楼都是活的，唯有自己是死的，上帝不召唤，阎罗不来请，人间回不去，在夹缝中穿行……六个儿女呢，除非自己的身体依然跟儿女们团聚，灵魂在此游离……干大不由浑身一激灵，用指甲狠狠掐一下自己的手背——疼！干大拍拍裤子站起身，六个儿女呢，不到最后时刻干大不会绝望……

终于，他的六子来了，告诉干大:这是负一楼，榆林水灾泛滥，近几年负一楼根本就没人住。

“阿弥陀佛！”——感谢老天保佑受苦受难的老父亲！感谢战友兄弟们！感谢所有参与寻找的亲人们！为了农民老父亲，大家辛苦了，一整天的奔波折腾，辛苦大家了！！！！！

(全文完)

作者寄语:本文作者只有五年级文化，文字平淡无奇，但好在情是真的，事是实的。希望儿女们有时间能够放下手机，多陪陪老人，照顾好老人。尤其是老人进城出门，最好能有人随行，不要让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

(视频三:干大整整在楼道里蹲了一天，当儿女找到他，问他在此等了多长时间？干大居然回答不出来。)

(视频四:干大回到新房里，六子袖子还在担心说:找不到看咋办？干大听了呵呵地笑。六子说:没事，先抽根烟，再喝稀饭……)

好在有惊无险，经这样一折腾，大家都放下了悲痛和焦虑不安的心，有父亲牵挂，才是最幸福的人！“家有老爸是个宝”，儿女们赶紧给干大配置了手机！这样有备无患，不管老人在哪里都可以随时联系，儿女都能安心！

(走近干大家大门口:作者手机照片)

(走进干大家的大门:作者手机照片)

(一院老窑洞——三代人的故事我无法探究:作者手机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