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西娘走好

孙国新

　　娘，八十八岁，我，五十八岁，平生第一次给娘穿衣服，没想到也是最后一次。

娘病了，其实属羊的娘跟她的属相一样，一辈子老实善良。平日里娘的身体一向很好，在老家跟弟弟过。弟弟和弟媳都是人民教师，并且在本地任教，俩人对母亲那是没得说的，一日三餐、起居料理从来都是无微不至，辛苦了大半辈子的娘，到老了还真的享起了清福。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十月初三中午的一通电话彻底地改变了这一切，电话是堂哥打来的，说母亲病了，让我立马赶回。我本来在镇里经商，忙碌中顾不得一切驱车回了家。但是，还晚了一步，娘已经到了县城医院，等我赶到场时，兄弟和妹妹们正在给娘办理入院手续，此时的母亲还在抽搐昏迷状态，各项体检已过，初步确诊娘得的是脑出血，生命垂危！

急诊医生一番抢救，娘总算是有了一些安稳。安排好了病房，又是匆忙的吸氧输液，我们守在娘的身旁，小妹妹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娘的病真是不轻，以至于屎尿全屙在了内裤中都全然不知，不要说下体连整个上衣都湿漉漉的，为了给娘换上干净衣服，我抱起了娘，娘很重，在大家的帮助下才得以完成。

看着娘满头的白发，岁月刻皱的额头，我们不禁都潸然泪下，我的爹去世早，母亲劳累了一生，晚年刚过上幸福的生活就这样了，怎不让人伤心呢？娘拉扯了我们好几双儿女，过去的苦日子就不用细说了，哪一个成家立业的孩子，不让母亲操碎了心？而我的娘付出最多呀！

　　那一日，我和弟弟、妹妹、外甥女陪娘在医院里度过了最坚难的第一夜。东方鱼肚白，晨光已见亮。老人家醒了过来，娘理智还算清醒，含混中说了一阵明白话，午前，家里来的人多了，看到娘病情有所好转，我和妹妹俩决定回家去取点随身必用品，顺便替换一下弄脏的衣服，临走时弟弟告诉我们说：“照看娘的人多了，今晚你俩就不用回来了，咱们轮换值班吧”！可是谁知就这么快，娘就在第二天早晨添病了，以至于没在跟前的我和小妹至今后悔不已。

其实，在家我心里也放不下娘，晨起早早的就给弟弟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听得出弟弟很高兴，说：“娘好多了，前半夜折腾了一阵，后半夜挺好的，陪孙女和外孙女俩唠了半宿嗑”。闻听我心中大喜，决定午后再去值班陪母亲，然而电话还没有放下十分钟，刺耳的铃声又响了起来，电话是弟弟回拨的，语音很急处：“哥你们快上来，娘不行了”！话未说完仓促中就挂机了，闻听我心里大惊拉上爱人驾车就往县城赶，路过老家门口，堂侄看我心慌意乱已开不好车，接替我换车前行。一路上风驰电掣……

县城车站到了，我的手机铃声大作，一看又是弟弟打来的，电话那头哽咽着说：“你们别来了，娘已回家”。刚巧，我们也看到了对面快速路上有一辆救护车迎面驶来，我的预感已经告知，那就是娘回家的车，联系后果不其然，我们马上调头就追了上去。因为弟弟要先行一步，快点儿回家去准备娘的后事，我替换他上了拉娘的救护车。娘在担架上，小妹正心伤。汽车跑得快，我俩哭断肠！

　　我坐在娘的身边，抚摸着娘的头，娘的身是热的。车内的顶棚上还悬挂着，输得仅剩下三分之一的液体，液滴还在向娘的体内渗入，“滴答”、“滴答”声，伴随我们的眼泪在流淌，我叫着娘：“您醒一醒”，可娘已不会回答，她也许知道，保持体能坚持回家。

百里回乡路，几时到厅堂？车轮声咽，喇叭声暗，两面青山低头过，一桥碧水哽喉穿。我想起了小时候：母亲第一次送我上学堂，碎花布拼成的新书包，儿高兴背肩上。五年小学里，娘做的鞋“千层底”穿烂好几双。中学十里回乡路，午饭时时带干粮，我吃稠来娘喝汤。一台自行车换来爹娘半年忙，砍柴采药在山上。儿曾有病一大场，母亲彻夜陪一旁，亲手熬的绿豆汤，怕儿热来怕儿凉，小勺遍遍亲口尝，高烧不退两天整，娘急热泪挂腮旁 ……

回家的路是那样漫长，走了一程又一程，过了一庄又一庄。小妹说：“娘已没了呼吸”。可我说：娘的心脏还在跳动，她温暖的身躯不曾凉去，微张的唇还有要说的话语。我俩呼唤着：“娘回家！娘回家！到了、家就快到了”。熟悉的山，亲近的水，路旁的小树伸着双臂也在迎娘归。我看到了车窗外，娘年青时栽在山坡上的树——树干雄伟，小河旁娘种过的地一览无余尽收眼底；公路边娘亲自参与给我盖的老房子，粉墙黛瓦院套整齐。我相信俺的娘也不愿意，就这么快离开她的儿女，她心里也许还有记忆，“家"才是她永远的归宿。老不舍心少不舍力，多少牵掛、多少不舍深藏在心里；她不忍心快速闭上那双昏花的双眼，为了儿女她也许真的有强大地生命力！

　　娘回家的路是那样的漫长，车轱辘转呀！我心在转：我想起了，娘在八月十四生日宴中说的话：“现在的社会有多好，吃啥有啥，真是幸福呀”！老人家享受着那份天伦之乐，说完娘拉着大孙女的衣袖不肯松手，深情地说：“孩呀！等奶奶九十大寿，你可早点儿回来”。孙女点头笑了：“一定、一定”！全家人其乐融融，温馨的气氛和谐有余，笑语中让人流连忘返久久难以忘怀……

　　娘回家的路是那么漫长，村口上等待的乡亲驻足相望，无奈的眼神充满悲伤。娘一生好人缘，热心把人帮：朱家的妹子她曾送过衣，郭家的困户她曾给过粮；就是有过路的讨杯水她都怕人呛，沏碗热茶让你尝，那一个小屁孩没吃过娘亲手给的糖？庄户的孤寡老人她也多次去探望，娘说她有儿有女条件比人强！这就是我的娘，一生最善良……

　　娘回家的路是那样漫长，吊瓶里剩下的液滴到了家门口才滴光。我想起了小时候，和弟弟争奶吃互不相让，娘吃糠咽菜把我们供养；甜甜的乳汁伴我们成长，多少次把娘的奶头咬伤。娘从來不曾生过气，她疼得眼含热泪说：“家没有太多的粮，孩子小没营养，这那能怪孩儿，错都在娘”。娘啊娘！这就是俺的亲娘。

娘回家的路是那样漫长，以至于我想起了以往，悔恨一箩筐。我不禁问自己：平时你真的那么忙，为何不多陪陪娘？说说贴心话，唠唠亲情长。平时你为何那么忙？给娘买的小零食忘了让她尝，至今丢一旁；娘拜托你办的事，你总是遗忘，等得娘亲心发慌？该尽孝时没尽孝，你还算什么好儿郎？

　　娘回家的路是这般漫长，走得人沮丧走得人心凉，娘到家了，娘总算到家了，可到家的娘却又走了，永远地走了，她走的是那样急，那么安详，生命的句号，画得圆满漂亮 ……古人云：“母别子，子别母，白日无光哭声苦"。难到娘早有预料，心疼她的孩儿才做出这般绝诀？这是她不允许她的儿女有太多的煎熬和留守，不希望她的子孙有过度悲情和创伤啊！

　　西方有个极乐世界，那里有个地方叫天堂！天堂里没有痛苦，也没有悲伤，活在世上的娘她太累了，她去了那里，只有那样她才能静养，不再惦记人间的世态炎凉。苍天开眼，昭示吉祥！

二零一八我留下了太多的遗憾，我没了靠山没了娘，没了生命里的大爱和坚强！人们都说有娘就有家，娘在那儿家就在那儿，这话是真的。世上有多少游子流落在远方，就有多少双儿女夜望星空遥看家乡；因为那里是他的出生地，那有他的爹娘，有从小为你遮风挡雨，长大惦记牵掛你的父母！爹娘之恩情高于山深于水，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一尺三寸婴，十又八载功”、“十月胎恩重，三生报答轻”吧！

　　二零一八给我留下了最大的悲伤，我注定哀思飘荡：放飞的风筝在篮天之上，让朵朵祥云捎去高香。入土为安的娘啊！儿愿你灵魂，天堂路慢走，路途中坚强，奈何桥头长双翅膀，近走阳光道，莫喝孟婆那碗忘情汤，下辈我们还做您的好儿女，再续亲情长。莫忘、莫忘路途有艰险，躲狗千万给干粮；记住、记住儿女给您的嘱托，一路向西别彷徨，大胆向前走——直至前方……

　　特注：此篇未传娘亲图像，只因世间母爱同框！部分图像来于网络，向原作者致谢！

2019年1月12日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