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如梦（一）

坐看云起

　　仿佛在临窗的桌前打了个盹，轻轻合上刚刚看了几页的徐志摩，席慕容或汪国真，径自掩上房门，踩着被夜雨温润过的，带着泥土味的土地，走到家门口。门口有垛草垛，常年累月的闲置于门口，仿佛是装饰，古老而又质朴，又仿佛是积累，略显原始，略显沧桑，喜欢这种感觉，带着岁月的疏离感，在人间烟火之中，又在人间烟火之外。而傍依在草垛旁的那棵杏树，此刻满树花开粉白，在夜雨的沐浴下，清新，脱俗，仿佛一位不染尘世的少女，犹抱琵琶半遮面，只可远观，只能仰慕，有距离最好，一尘不染，美玉无暇。树干近一搂粗，，树皮黝黑，年复一年，抵抗着岁月，亲近着岁月。

　　凝望着宁静绚烂，满树含羞都杏花，自是如痴如醉，踟蹰忘行的。而无意间被空气里某种熟悉的味道所吸引，脚步不由向西移去，向西有条曲曲小径，一直延伸，伸至梦中的果园深处。小路两边是粗细不一的杨树，，此刻杨花数点，落红成愁，想来东坡那句: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灵感来时是否也有这般的伤感与哀愁。于是踩着杨花数点向对面望去，对面是粗细不匀，高矮各异的榆树，此时树上结满榆钱，一串一串如嫩绿的铜钱在风中轻轻飘摇，那淡淡的清新，淡淡的甜味，于那年那月，曾经帮忙度过了物质匮乏的生活。在一棵最为粗壮的榆树前面是三间草房，草房里有果剪，刀钳，铁锹，锄头之类的农具，以及果娄，筐头，木桌，木凳供收获时使用的器具，屋前种些蔬菜，如辣椒，茄子，黄瓜，扁豆之类，间或有几只小雏鸡从门前蹒跚而过，不时犬吠声不绝于耳。屋的两侧是两个侧园，面积不大，都三四亩地光景，左边园子种的是桃树，此时桃花正打着骨朵，含苞待放，欲语含羞。右边园子是苹果树，苹果树是先长叶再开花的，若过些日子花开时，绯红的苹果花坠满枝头，在绿叶的层层映衬之下，愈显美丽大方，健康质朴，如农家少女，家里家外，农活买卖，样样好手。

两个侧园的西脚有条南北小路，连着相临的三家果园约百来亩，春来花开灿烂，茅屋相映，如置身于世外桃源。

　　想来走着看着应是累了，吃上一顿奶奶做的野菜渣豆腐，在老屋满是腐质质的木床上歇息一下或小住几日，这满园花事恰是最好之时了，于是从两个侧园中间的小路向西走，打开篱笆门便来到了大园子，大园分上下两园，约三十来亩，其中上园小些约占三分之一，路南种李树，路北种桃树。李花是一种极为普通的小花，一簇簇的从树丫处伸出，颜色素白又被花苞包裹，始终是不显眼的，就像从门缝处伸头看热闹的小女孩。而对面的桃花可就热闹多了，几百株桃树，树干矮矮的几乎坐在地面上，此刻满树花开灼灼其华，犹如树干处撑开一把把巨型花伞，在四月的春风里，蘸着露水，满眼笑意，恣意绽放。浅浅的粉红簇着金色花蕊，在柔软的绿花托的映衬之下，把持魁头，占尽上风，惜得《诗经》里桃之夭夭绚烂千载；惜得崔生桃花笑春风错过佳人面；惜得黛玉葬花掩埋一腔风流，惜得，幸得，……满园热闹的花事里我曾流连又流连，花事将了之时曾用花瓣拼写过某个人的名字。

若此时花开灿烂，满眼桃花不忍离去，那就所性向南走几步，南面临河有间茅屋，（茅屋有木床，蚊帐供果子成熟时看园使用）小住几日更好，河里有鱼有虾，有河蚌可观可食，若光脚踩在软软的沙子上，阳光透过河水照在脚丫上清凉舒服。河下游水势渐浅，满河芦芽有半尺左右，间有毛茸茸的小雏鸭蹒跚而过，你在呼吸之间心便柔软着；你在轻捋发丝之际陶醉着；你在抬眼之际被温暖着……而临河的柳树此时也由黄绿的小芽绽成碧绿的柳叶儿，随四月春风，随满园花香舞动着，摇曳着。此时此景，河清柳绿，茅屋深处桃花红，几声老犬吠，柳上布谷鸣在,在唐诗的某几句，在宋词的上下阙，在国画的浓墨处，你可看过它的全貌全景？

　　满眼春光尚不胜收，索性向西继续，向西为下游下园，左边为梨园，右边为苹果园。此时梨花已热色闹闹绽放满树，恍如一夜春风众花奉旨一般，引得碟飞蜂舞自是热闹非凡，梨树种的较密，从下往上看，花枝茂密遮住天空，偶有几处疏影可见片片光斑，花影婆娑，若是躺下来呼吸着土地的气息，枕着满园春草，盖着漫天梨花，心中自是不存任何杂念的。几日之后花事便罢了，花瓣之稠之密之洁白，不适于掩埋，不适于拼名字，最适于奔跑于梨园深处，漫天花雨落在你的发间额头，衣领眉梢，然后随风散去，不留痕迹，仿佛青春的记忆，短促芬芳，了无踪迹。

走着唱着，说着笑着，便从梨园经苹果园绕过，苹果花此刻正羞答答的绽开，半粉半白，在略显白绿的叶子簇拥之下娇羞而开，不张扬，不抢眼，白的透明，粉的平和，白粉之间，如十四五岁小姑娘粉嘟嘟的俏脸，朴实美丽，大方得体。其间蜜蜂忙，蝴蝶舞，花儿香，偶有枝头鸟儿飞过，花朵摇曳枝头，在婆娑树影间闲闲落下几瓣落花，散在树下的野花丛中，似清新，似婉约，似灯火阑珊处某张蓦然回首的笑脸。

　　只此春风十里柔情，恐梦里花落成空。勤学当早呵，于是手拨春风，头顶花雨，回首回首再回首依是不舍，索性大踏步，沿着曲曲小径向东走去，推开篱笆门，但见杨花榆荚纷飞，鸡雏已渐长大，老犬想已吠累在树下眯眼打盹，眼前的村落绕过条条炊烟。哦，我的凡间，我的烟火，我回来了，心依不舍，轻轻一回首，只见河水轻漾，麦苗青青，我的青春，我的年少，我的桃花何处笑春风？？？

二十年来如一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