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开平碉楼的前世今生

木鱼

　　碉楼是集防卫、居住和中西建筑艺术于一体的多层塔楼式建筑，系中国第35处世界遗产，也是首个华侨文化的世界遗产项目。

一一引子

　　去开平寻访碉楼，是电影《让子弹飞》在北京首映的前几天。那时，并不知情《让子弹飞》的外景拍摄地就在开平的碉楼群落。
姜文导演好生了得，他的《让子弹飞》不仅让票房爆棚，也使开平碉楼名声大噪，游客如织。因影片而爆红，拍摄地人气飚升的先例不少，如《芙蓉镇》的湘西王村，《非诚勿扰》的杭州西溪……

　　2009年底，我曾去闽西探访客家土楼，那深藏大山深处神话般的建筑，如立体的画、无声的诗、凝固的音乐，给人留下无尽的遐想。朋友告诉我，能与福建土楼媲美的只有广东开平碉楼，2007年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比土楼“入遗”还要早上一年。

　　碉楼，这个奇特建筑的名字，就这样不经意地挂在我的心上，同时蕴藏于心的还有一睹碉楼真面目的期盼。事遂人愿，这次借着去广州的机会，终于踏上了碉楼之乡——开平的土地，去寻访碉楼的前世今生。

　　开平景区不似其他风景名胜那样，车水马龙、喧嚣嘈杂，其乡间道路有点逼仄，但土地平旷，阡陌纵横。一路而行，那随风飘荡的荷叶清香，清幽淡远、沁人心脾。在这蓝天白云之下，广袤原野之上，满眼是充满欧美风情的碉楼，与中国南方青砖土墙的农舍，自然而然地交合在一起，凝成了一抹中西合璧、寥廓澄明的奇绝景色。
凭着路旁旅游广告牌的导引，我们把探访目标选择在碉楼最为集中的村落——塘口镇自力村。

　　绕田垅荷塘，穿茂树修竹，走进这个被誉为广东最美的村落。放眼平旷无垠的田野：水塘、草地点缀其中，天造地设，相映成趣；碉楼、居庐散布于田园道埂，错落有致，苍劲挺拔；碧草如毯，鸡飞篱笆之上；树木荫翳，牛嬉水塘之间，好一派祥和的村野景色，恰似一幅浓郁的农耕水墨画，氲氤着岭南乡村的气息，洋溢着田园牧歌的风情。

　　踯躅于阡陌小径，走近风格各异的居庐，仰望高大寂寥的碉楼，不得不感叹岁月的无情。历经时光的侵蚀，一些失修的碉楼，如今墙体斑驳陆离，门窗锈渍重重，人去楼空，台阶生苔，颇显苍凉凋败，但依稀还可寻觅当初的华美。

　　登上碉楼，那泛黄的老照片、积尘的旧家具，牵引着你穿越时光的隧道，去聆听悲喜交融的沧桑往事，去解读水火交织的世态民情。那一幅幅画面，那一件件实物，那一段段故事，追溯着海外华工的艰难困苦，追溯着留守侨眷的幽怨哀叹，也追溯着碉楼曾经的刀光剑影，让我窥见碉楼的前世今生，以及它表面风光所遮掩下的孤独和悲凉。

　　碉楼是时代的产物，它与当地的自然地理、人文环境及社会经济密不可分。二十世纪初，国内社会动荡不安，开平的许多民众或被“卖猪仔”，或作为“契约华工”，离乡背井，飘洋过海，流落世界各地谋生，以血汗甚至生命为代价去赚取第一桶金。然后回乡去办“三件事”：买地、建房、娶女人。于是，村庄聚居了不少归侨和侨眷。

　　当时，开平所辖之境为新会、台山、恩平、新兴等四县边缘的“四不管”之地，盗贼猖獗，兵匪如毛，匪贼眼红华侨从海外历尽艰辛挣来的血汗钱，时常进村劫财害命。从1912年至1930年，开平较大的匪劫案件达70宗之多，被杀百余人，被掠夺财物无数。除了匪患之烈，百姓还要遭受水患之难。开平地势低洼，河网密布，水利失修，洪涝之灾频繁。据《开平县志》记载，清光绪九年（1884年）的一场洪水，开平许多村庄被淹至房顶。

　　为了抵御“两患”，碉楼这种集居住、防匪、防涝功能为一体的民居便应运而生。最盛之时，开平碉楼达3000多座，形成“无碉不成村”的景象。至今，仍保存有1833座碉楼。

　　走进开平碉楼，恍如走进了中世纪的异国他乡，满眼都是欧洲古典式风格的各种建筑，随处可见古希腊的柱廊、哥特式的尖顶、巴洛克的山花、拜占庭的圆型穹顶和伊斯兰的花瓣拱券。

　　参照西方图纸而建于东方的碉楼，外形不拘程式，风格别开生面，巧妙地融合了中国乡村建筑文化与西方建筑文化，成为了独特的世界建筑艺术景观。有人说：“在开平，很难找到两座完全一样的碉楼。”诚如斯言！

　　自力村的碉楼，建筑年代大多为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楼高一般为四至六层，外墙平滑，令入侵者难以攀援；窗扉狭小，外有进口的厚钢板，内有粗大的铁栅栏，最里一层才是玻璃窗。房子顶层的四角，有一个凸出来的半圆形的角堡，俗称“燕子窝”，其底部布有枪眼，可以窥视楼下的匪情，可以枪击盗匪。

　　为了防涝，碉楼每层都设有灶台，即便涨水，也不会停炊；为了防匪，碉楼一般都设有枪眼，配备枪械等防御武器。无可争辩，碉楼在一定的历史时期，确实起到了有效的保护作用。

　　面向游人开放的铭石楼，始建于1925年，历时两年落成，在自力村碉楼中最负盛名。楼主方润文乃自力村人，1878年生人，后来去美国芝加哥谋生，经商致富后衣锦还乡。

　　铭石楼楼高六层，钢筋混凝土结构，外形壮观恢宏。一层为厅房，二至四层为居室，第五层为祭祖场所和欧式敞廊，第六层正前方的山花为巴洛克风格，平台正中有一座中式的六角攒尖凉亭，居高眺望，绿野田畴可尽收眼底。

　　铭石楼内部陈设十分奢华，足见楼主当年的富甲一方。如今，室内依然保持着过去的模样，墙上挂着楼主及一妻二妾的放大照片，家居原物也摆设如旧，有中式精致考究的雕花桌椅，也有当时从海外运来的欧式豪华家具；有意大利彩色屏风玻璃，也有法国的纯银茶具及德国的落地摆钟；有代表当时西方文明和先进技术的喇叭留声机，也有不少当时的生产工具和日常生活用品。

　　1953年，方家全家突然离开开平，浪迹海外，悄无音信。半个多世纪过去了，铭石楼由政府代管，完整地保存了楼内的生活设施和用品，保留了当时归侨的生活场景，确实弥足珍贵。直至2005年，楼主方润文的后代才返回家乡，和政府签订了托管合同，并举办了接收仪式。对于方家的兴衰际遇，闻者无不唏嘘不已。

　　在自力村，能与铭石楼齐名的还有云幻楼。建于1921年，高五层，造型和装饰如檐角、浮雕、回廊、石柱、小门等，全属西洋的风格流派，但楼内的陈列摆设却完全是中国南方农家的景象，真可谓是中西文化融洽的典范。

　　云幻楼被称为开平最风雅的碉楼，因为楼中拥有“只谈风月”的横匾，还有开平碉楼中最长的一副对联：
云龙风虎际会常怀怎奈壮志莫酬只赢得湖海生涯空山岁月
幻影昙花身世如梦何妨豪情自放无负比阳春烟景大块文章
这副对联长达50个字，有感而发，寓意深邃。撰联人即楼主方文娴，号云幻。他原为私塾教师，年青时满怀报国豪情，但郁郁不得志。后来，离家去香港和马来西亚谋生，经商致富后回乡。作为颇有政治抱负的一介文人，历经人间辛酸苦楚，怀着对时局的一腔愤懑和无奈，奋笔言志，以此宣泄报国无门的郁闷心情，那个年代知识分子的叛逆之心由此可见一斑。

　　离开开平时，落日的余辉给碉楼抹上了一层淡黄，遮掩了岁月留给它的沧桑。我想，碉楼不该凋败，毕竟每个碉楼都镂刻着海外华侨华人的生命轨迹，每个碉楼都有自己悲欢离合的故事。它独具魅力的历史文化，见证着岁月的交替，见证着历史的沧桑，它无疑是不可替代的永恒财富。

文: 木鱼原创 图: 选自网络